第六十五章 後悔的狗(1 / 2)

往事浮現腦海,那時他還叫白興祥,響當當的字號。

學武,強身,考取功名,有所成就,從一個普通的小鎮走出,成為父母的驕傲,開蒙武館的名人……那時自以為是天之驕子,此生必然光芒萬丈,美好的日子長長久久,而且一定會一直延續下去。

直至命運的驚變打破美夢。

並非是什麼波瀾壯闊、可歌可泣的悲壯故事,而是大門派的日常吞並、裁撤與遣散,世道不公,乃是常事,可當時的白興祥並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腿腳不利索、跪不下去,又年輕氣盛,被同門攛掇著出頭,他自以為天資不俗、難以替代,說話必有分量,可事實並非如此。

長老們當麵說的客氣,“我們是名門正派,最是講理,有什麼問題可以慢慢商討”,等刺頭們全都浮出水麵,接下來便是清算之時,宗門的輕蔑態度透出一個殘酷的事實——這片土地,從來不缺天資不俗的武者。

於是原本前途遠大的人生,瞬息轉折。

被排擠,被邊緣化,武道受阻,境界跌落,最終失意離開。

然而殘酷的懲罰並未結束,各大產業的門派背景盤根錯節,主事者稍一打聽,就能知道往日發生的齟齬,沒有人敢雇用他——所謂名門正派、從不暗箭傷人,隻是因為人家哪怕隻玩明麵上的規則,也能讓人混不下去。

那時的白興祥心下雪亮,他遭遇這些,是老門派在背後發力,長老們希望看到自己跪下求饒、懇請原諒,以震懾其他門人。可那時候的白興祥自持傲骨,哪怕從絕雲峰上跳下去,也絕不肯再吃宗門的一口飯。

時乖命舛,走投無路,最後投身大齊的灰色地帶,做了一名騎手。

白興祥也變成了白師傅。

這十幾年風餐露宿,吃儘了辛苦。

甚至不敢告訴父母自己現在的境遇,甚至還要若無其事地繼續資助幼時的開蒙武館,改變了他命運的老師父還在那裡授徒……

午夜時分,也曾回首往事,麵對湧上來的失意和遺憾,他隻能拿自己的氣節和傲骨聊以慰懷……至少,他不是狗,至少,他沒有跪下。

至少他現在能通過自己的勤勞和努力來維持境界、積攢糧引,將來存夠積蓄,便可以歸隱,像師父一樣開一間武館,去改變那些可憐孩子的命運。

“你還真是沒用啊。”

調侃打破回憶,惡夢般的任務經曆緊跟著噩夢般的結局,他一連搞砸兩個重要訂單,最後居然被魔門中人俘獲,對方竟然知道他的身份。

勉強抬頭,那人正微笑著盤著他的腦袋。

“五品修為,戰鬥經驗豐富,打人的活兒接過許多,全都完成得不錯,身家清白,經曆簡單……找你這樣的人選,著實費了不少功夫。”

那人笑道:“本來打算呢,你將李白龍打成重傷,逃出臨縣之後,再把你擒拿住,馴服了之後教你一些話,讓你說給百花穀和官府聽。沒想到伱這廝這麼沒用,幸好我們也考慮到這種可能性了……”

白師傅如墜冰窖。

這個豐厚的打人任務,原來從頭到尾都是雇主的算計?

他驀然想起李白龍先前的話。

“如果真的是某個了不得的人派您來打我,您完不成任務,哪怕逃出臨縣,也未必落得了好啊……”

一時之間,他甚至想笑。

“現在也為時不晚,白興祥,實話跟你說,你的狗運到了。主人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教我來渡你,眼下有件事情,你須得做好。做得好了,你就有重新來過的機會,難有寸進的武道修為也能再次起步,甚至以更體麵的身份重返鈞天門……”

隨著一句句話說出,一樣樣物品落在地上。

鳳字真意的拳譜,一份空白的國子監文書,甚至是鈞天門的長老玉牌。

白師傅瞪圓雙眼,他行走江湖,眼力老辣,隻略略看上幾眼,便知真假,尤其是玉牌,鈞天門便是他的老門派,三甲之階,橫壓一道,長老玉牌絕難作偽,而鳳字真意的拳譜更是本派不傳之秘,那拳譜隨意打開,隻一眼便能看出真假。

他望著玉牌,百感交集,腦海中閃過長老倨傲的表情,咬牙道:“你拿這些來哄我做事?空口承諾,焉知不會卸磨殺驢?”

“眼界渺小,何其可悲,你須得知道,對於主人這樣的人來說,對你這種螻蟻說一句謊話,可比拿出這些東西要難受多了。”

以這魔門中人的可怖武功,居然說出這種話來,語氣之堅,信念之深,簡直像是在說“太陽從東邊升起”這種天經地義之事。

白師傅無從反駁。

內息衝蕩,饑餓感反過來驅動神魂,強大可怖的敵人,驚人的誘惑,無論如何,拒絕都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可對方輕蔑的態度猶如對待野地裡的餓犬。

一股莫名的對抗心在阻止他屈服。

是啊,在這裡屈服的話。

十幾年前的抵抗又是為了什麼?這些年的風霜又有什麼意義?

天人交戰間,隻見那惡魔般的魔門中人俯身,微笑,說話。

“彆裝了。”

揭破了他心底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