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氏和桑正的事情一挑明, 大廳陡然安靜, 所有人臉色變幻, 意外不止。
陸語雪眼波流轉,似有似無滑過衛氏, 手中茶盞輕輕落到桌上, 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
聲音很輕,卻已足夠讓所有人聽到,帶著些許輕蔑鄙夷,就好像在說:裝什麼裝,原來你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除了自己內心的驚訝,陸語雪此番表現還有一個重點:支持表哥。表哥說的都是對的, 表哥說的都要支持。
趙摯抖出這件事來,就是想發難,她當然要旗幟鮮明的支持。
在這個時代, 男人貪花好色,養多少小老婆都是小事,沒有人指責, 有時還會被道一聲風流,倒是女人,但凡有一丁點不守規矩, 那都是萬夫所指, 不容於世。
女人的名節關乎夫家, 更關乎娘家, 誰家要出這麼一個女兒, 家裡所有的女性,出嫁的,沒出嫁的名聲都要受影響,衛氏姓衛,這件事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抖出來,藏之不住——
衛和安很不悅。
他是真沒想到,他這姑母竟不知廉恥到這種地步,這種事都能做得出來!
自小被送出去,鄉野裡長大,衛和安對衛家沒有太多太複雜的感情,可這兩年相處,家中姐妹待她極好,衛氏做出這等事,讓彆人如何自處!
“姑母,你可真是我讓失望。”
衛和安眼神涼薄,陰鷙之色難再壓抑。
“不——我不是,不是——我沒有做這樣的事!我是被冤枉的!”衛氏臉色蒼白,手指不停的顫抖,直直看向桑正,磕磕巴巴祈求,“你……你同他們說,我跟你沒有什麼的,沒有什麼……”
桑正卻麵沉如水,眼梢微垂,雙手束於腹前,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更彆說回應了。
片刻後,他有了反應,看的卻不是衛氏,而是曾德庸。
曾德庸目光不避不閃,直直對上去,二人目光相撞,凶狠非常,電光火石間,似乎有狂風驟雨之色!
衛氏整個人都傻了。
這兩個人都沒有看她,沒有責備,沒有打罵,但她知道,她一定得不了好……
“不……不是這樣的……這是不對的……”
她臉色蒼白,幾乎站不住,搖搖欲墜。
她真的很不明白,明明一切好好的,怎麼就……怎麼就到了這地步?
果真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麼……
奸|情隻是引子,衛氏隻是突破口,事情帶出來,趙摯就不再關注她,而是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的看著曾德庸:“你瞧,你這丈夫明明什麼都知道。”
曾德庸眯眼。
祁言捧著扇子笑眯眯從溫元思身後探出頭:“對的對的,什麼都知道喲!要不然怎麼能一邊演深情畏妻癡漢,一邊左擁右抱,享儘齊人之福?真正深情的偽男子從不屑如此!裝的,都是裝的!”
“嗬,女人都一樣!下賤淫蕩,勾三搭四,甘四娘是這樣,衛氏也是這樣!”
曾德庸突然開口,眼角通紅,神情裡埋著瘋狂。
彆人都知道了,他還藏著有什麼意思?
丟人而已,早晚都有這一天!
不過這話……
就有些話中有話了。
宋采唐與趙摯對視一眼,這個點,好像可以細問。
衛氏便罷,在曾德庸眼皮子底下呆著,甘四娘呢?他為什麼說甘四娘勾三搭四,難道是他看見了?
如此,就有交集了。
“我不是……”衛氏眼淚已經止不住的往下流,跪到曾德庸麵前,抱住他的腿,試圖求憐惜放過,“夫君,我沒……”
曾德庸一腳踹開了她:“不是個屁!還當我不知道嗎!你和那桑狗在十八年前北青山那夜就埋下了禍根,借由救命之恩時常來往,見我時常不在府內,便起了淫心,早就勾搭上了!”
“怎麼樣啊衛氏,這麼些年下來,你玩的很爽吧?住著老子的宅子,花著老子的錢,養著彆的野男人,你很得意是不是?日常覺得自己最有本事,平日辦宴設花會,總會各種炫耀,引得彆家夫人小姐羨慕,你很開心,很享受?”
衛氏被踹一句窩心腳,心口抽抽的疼,片刻縈繞全身,她白著臉,滴著汗,手撫著左胸,半天回不過勁。
見曾德庸一邊說著狠話,一邊慢慢朝他走來,不管神情還是姿態,還是這緩慢動作裡隱藏的狠意,都使她不寒而栗。
那些自鳴得意的往事,那些引人追捧的場景,她一邊享受著,一邊心裡覺得不對,可又不願放棄,想著也許這輩子都能這麼平順的過呢……
幻想沒被戳破前,她以為她能承受的住,大不了一拍兩散,沒想到一旦戳破,這種羞恥,這種恨不得立時死去的感覺,幾乎能把她這個人吞噬。
她現在才開始後悔,她是大錯特錯,走了一條根本不可以踏足,一旦開始就收不回來的路!
完了……
全完了。
“你真以為,我喜歡你喜歡的沒邊,愛你愛的不行,隨便你怎麼做,給我戴綠帽子我都很開心?”曾德庸蹲在衛氏麵前,伸手撫向衛氏的臉。
衛氏害怕,偏頭要躲,曾德庸眯眼用力,大手狠狠掐住了她的下巴,逼她麵對他。
“可惜你終是不夠聰明……你還不知道吧,其實我早在外頭置了外室,生了兒子,悄悄入了族譜了。”
衛氏胸口激蕩,噗的吐了口血,一臉難以置信:“你……你說什麼?”
納了外室,和彆人生了兒子?
曾德庸笑容放肆,頗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是啊,一個天資聰穎,早慧懂禮的兒子,長的和我一模一樣,怎麼樣,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這下不說衛氏,房間裡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不提衛氏私德如何,她的宅鬥手段很是了得,看曾德庸到處‘耕種撒種’,府裡卻沒一個彆人生的兒子的事實,就知她如何敏銳,如何決斷。
可現在曾德庸在她眼皮子底下和彆人生兒子,還上了族譜,她竟然絲毫不知……
曾德庸這扮豬吃老虎的本事,可真是了得。
是個能人。
衛氏:“你……”
“我什麼我?這些事你能做,我就不行?”曾德庸笑眯眯的看著衛氏,突然狠狠拍了下她的臉,“彆以為我不知道,咱們府裡的這位嫡子,根本就不是我的!”
一巴掌落在臉上,清清脆脆,還有回聲。
眾所周知,這麼多年來,安樂伯府隻有一個男嗣,就是衛氏所生的嫡子,雖還未正式立為世子,但因為隻有一個男丁,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現在曾德庸卻說……
房間再次安靜,所有人再次意外驚訝,今天各種驚喜連連,委實讓人準備不過來呢!
所有人視線看看曾德庸,又齊齊看向桑正,這事……是真的麼?
桑正捏著拳,視線犀利陰鷙,卻並沒有否認。
所以,大概是真的了。
隻有衛氏仍然在否認:“不,離兒是你的兒子,是你和我生的兒子——”
“嗬,你怕是自己都不知道這種是誰的吧?”曾德庸笑聲諷刺,“畢竟那時,你可不止和我一人上過床啊……可恨我竟是後來很久才知道,白白浪費了那麼多感情給一個野種!”
衛氏崩潰:“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雖然當初的確……但這個孩子,一定是曾德庸的,也必須是曾德庸的!
曾德庸竟然早就開始懷疑她,還布了後手,那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一直好好養兒子,好好待她,直到今天……
“因為老子爽啊。”
曾德庸笑意陰沉得意:“老子是伯爺,祖上也是伯爺,家產多的是,幾輩子都花不完,多養你個沒用的女人而已,能用多少?你知不知道,你那自我陶醉的戲碼,演的多可笑?每天光是看你演戲,我就能多吃兩碗飯!”
“你越演的開心愉悅,越是享受現在生活,我就越能想象到,有朝一日你人老珠黃,無所倚仗時,我拆開這件事,你會如何悲慘,怎樣麵對你的兒子,又怎麼能活下去!”
衛氏眼睛通紅,指甲在地板上摳出了血:“你竟……如此恨我?”
“對!”曾德庸冷笑,“老子就要讓你一朝失勢,從雲頭跌到泥地,老無所依,爛蛆一樣死在陰溝裡,要多臭有多臭,要多惡心有多惡心……還有你那兒子,已經被我抓住了,野種不配活在世上!”
衛氏:“你瘋了!他是你兒子!”
至少有很大機會是!
桑正實在聽不下去,大吼一聲:“夠了!”
衛氏整顆心思在曾德庸身上,被這突然一聲暴喝嚇的直抖,捂著胸口,發不出聲音。
“嗬,蠢貨。”
曾德庸看著桑正,陰笑:“你是不是覺得——血脈可貴,那崽子有可能是我的,我就狠不下心殺,最多心裡膈應著,和你一起養?呸,你錯了!”
“老子不缺兒子,要多少就能有多少,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就算那崽子是我的又如何,死便死了,誰叫他沒投一個好胎,讓衛氏生下來!但是你——”
說到這裡,曾德庸哈哈大笑,仿佛占了多大的便宜:“怕是這輩子隻能,不,是可能,有這一個骨血吧?有件事彆人不知道,我卻已經查的清清楚楚,十多年前你意外遇險,傷了腎水,那話兒能立,可縱享人間樂事,卻不能誕育子嗣了!”
“哈哈哈哈——”
“你閉嘴!”桑正怒氣陡起,,“我警告你,把孩子放了,一切的事,咱們還好商量,若是不放——”
“若是不放,你耐我何!”
曾德庸梗著脖子,氣焰相當囂張,再次轉頭看衛氏,手指指著桑正:“我多看彆的女人兩眼,你便怪我怨我,好好的日子不過,要去勾搭野男人,可你以為,他對你就是真心的了?愚蠢!”
“他不是借著你的手,搭建起他‘忠義知恩’的完美形象,有利於辦事!人無信不立,好人品的堅持與保證,是通往成功的階梯,這種形象為他換了多少資源人脈,辦成了多少事,你知道麼?”
“他不過哄一哄你,甚至不需要甜言蜜語,哪怕不解風情,隻要陪在你身邊,什麼都聽你的,對你的所有一切都包容順從,忍一時之無聊,得了你的身子,讓你給他生了兒子,還能升職辦事,何樂而不為!”
曾德庸越說越氣:“我以為隻有十三四歲的懷春小姑娘才會信這種事,沒想到你白長了年紀,什麼都不通透!你以為他隻喜歡你,隻對你好,實則他對你的好,全部帶著目的,以前是為了自己的形象,之後是為了兒子!他不能再生育,所以你生的那個野種,是他唯一的血脈,他必須要保,不能拋棄!”
衛氏一臉驚恐,掙紮著站起來:“不,我不信……我不信……”
桑正從不耽於美色,時時都能自律,每每眼中隻有她一人,所以她才能飛蛾撲火,明知不對,也要一頭栽進去……
她後悔了,知道錯了,但這一點絕不能錯,這是她支撐著走到現在的所有動力!
“你同我說,你同我說——”她抓住桑正衣角,“不是這樣的,不是!”
桑正皺眉看著她,沒說話,隻是拉開了她的手。
曾德庸陰眼看著,繼續冷笑,好像這一幕大戲都沒看夠,繼續矢誌不渝的諷刺:“咱們這汴梁城,各處青樓楚館,私娼暗窠,沒有桑正桑大人沒去過的,會玩,低調是他的代名詞,全汴梁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樣浪的到處都是傳說,又不會輕易被逮住的嫖客了,那小桃紅,那青蕊,那綠腰——”
他每說一個名字,桑正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似乎覺得很羞恥,不要讓彆人知道,他還急急的視線四轉,看廳內各人表情。
比如趙摯宋采唐溫元思……這些人怎麼看,又怎麼想的。
“衛氏,你怕是不知道,他送給你的東西,彆的粉頭也有,桑大人怕麻煩,東西不買就不買,要買就一並買了,一人一份。甚至給你的都不是最好的,是瑕疵品,或者假貨——”
曾德庸欣賞著衛氏的臉色變化,十分得意:“我還聽說過喲,桑正在私娼館裡說過你和他的事,說枉你長了一張好臉,卻像個木頭似的,放不開,不知道動,光等他伺候,一點都不可愛,他就喜歡浪一點的……”
“住口!住口!你住口!!!”
衛氏捂著耳朵,當真崩潰了。
這些話,這個場景,她的想象力從來沒有,她受不了……
為什麼一切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竟是她自己心盲眼瞎,看錯了人,想錯了事?
原來不是彆人不聰明,一直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的,是她自己。
她以為她掌控了大局,左右逢源,翻手是雲,覆手是雨,可逍遙永遠,是人生贏家,卻不料她竟是那被蒙上眼睛的驢,被人帶進局裡,控製左右而不自知……
原來這場戲裡,最醜陋的人,是她。
……
趙摯幾人一直看著這一場鬨劇,沒一個人說話打斷。
今日時間充足,案情完全能理完,這中間的因果,也很重要。起碼現在幾個人知道了之前調查時也沒查出來的事——衛氏生的兒子,生父存疑。
所以衛氏和桑正的私情,曾德庸一直都知道,隻是裝的很好。
那桑正呢?
對於曾德庸知情這件事,真的一無所知麼?
大廳內氣氛十分微妙,似乎有什麼說不出的情緒在暗自滋生……
“你以為你就是君子了,你做的事彆人都不知道?”
桑正大概是氣壞了,抄起一個凳子朝曾德庸的方向扔了過去。
要說這兩個人,之前一個比一個穩,一個比一個會裝,結果到了關鍵時分,也是會生氣,也是會暴走的。
趙摯幾人仍然沒有說話,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睜大眼睛看戲,站的穩穩。
“你和衛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門當戶對,從小就訂了親事,一切順順當當,要不是你花心好色,她怎麼可能對你死心?你們可是有過愛意情濃,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
“衛氏生得美,自小教養好,都不夠你瞧的,隨便街上看到一個還算清秀的小姑娘,你就能走不動道,什麼臟的臭的都往屋裡拉,連被土匪糟蹋過多少遍的女人你都要,你把你安樂伯府的臉,衛氏的臉往哪放!”
“那甘四娘妖妖嬈嬈,最是會裝,你按著衛氏的頭讓她認了,甘四娘卻野心大的很,私逃而去,你不安慰你的妻子倒也罷了,還在暗地裡一直悄悄尋找甘四娘——你跟衛氏說你不知道甘四娘去了哪裡,再無來往,實則一直藕斷絲連吧!”
說到這裡,桑正冷哼一聲:“當你的事沒有人看到麼?嗬,不隻五年前,我就曾見你去過欒澤,不隻一次,打著各種幌子,其實都是去會甘四娘的吧!”
“你與她從未斷了聯係,一直有私情!否則為什麼甘四娘瞞的那麼緊那麼死,甘誌軒還是知道了自己有個了不起的爹!”
這話算是戳到點子上了。
甘四娘從懷孕起,就一直在外,從未和甘誌軒提起過他的身世,每每遇到這個問題,總會三緘其口,從不告知,態度相當堅決。那為什麼,甘誌軒就知道了曾德庸是他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