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律法,刑獄案從嚴,不管驗屍格目,還是辦案記錄,都要有主官大人終審簽押,溫元思做為通判,對手裡的案子是要負責任的。
剖屍一事,事關重大,哪怕他已被宋采唐說服,也不敢輕易下決定,此事,肯定要報與上官。
他的直屬上官,便是眼前這一位,府尹張顧慎。
張府尹捋著胡子,義正言辭的拒絕了:“剖屍,還是女子主事,這單獨拎一條出來都不允許,合在一起,更不可能。溫通判,我知你年輕,有雄心,可官場這路,你也走了不是一兩天,當明白啊。”
他看著溫元思的目光滿是深意,似在懷疑溫元思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給魘住了,糊塗大發了!
“大人請聽我慢慢道來,”溫元思眉目疏朗,麵上帶笑,話語間韻律舒緩,很有讓人放鬆的氣氛,“實則起初,我也是不同意的……”
他將宋采唐的話巧妙重複了一遍。
比如胃部食物特點,消化規律,死亡時日的影響……本案特殊,死者麵部被毀,剖胃看食物,的確可以辨出身份。
“……大人知道,這樁案子,結拜三者都是外地人,本地無親眷,無熟人,認屍很困難。目前三兄弟兩人失蹤,最小的三弟安朋義病重,那廚娘認屍說是老二西門綱,安朋義意識不清,掙紮著來認了一回,說像西門綱,又有點像石群……”
溫元思將案子順手捋了一遍,眼睛睿亮:“本案至難之點,就是辨出死者身份,隻要身份出來,凶手不難鎖定!”
“這般說……也不無道理。”
張府尹眼睛微眯,指尖輕叩桌麵數下:“但還是不行。”
“剖屍一事,聳人聽聞,更何況女子經手……若是不成,這責任,你我都擔不了。”
溫元思端著茶,眼前浮現出宋采唐的影子……淺淺歎了口氣。
沒想到,還是得用心機。
倒讓那姑娘猜對了。
“此間有還有個點,我想請大人注意。”
不提剖屍,張府尹就笑了,麵色輕鬆:“何事?”
溫元思目光微閃:“這天華寺,可不止我手上這一樁案子——大人難道就不想爭個功?”
張府尹動作陡然頓住,緩緩轉過頭,眸底射出精光:“你的意思是——”
“貴人在寺中遇難,上方重視,刺史大人親自過來,召走所有仵作並破案高手,如今卻沒半點進展……”溫元思慢條斯理刮著茶沫子,“這大案若能破,大人你跑前跑後出了力,功勞不一定能撈著;若破不了,大人在汴梁,可沒有個好舅舅。”
“而今看進展,不是我唱衰,那案子,破不了的可能性更大。”
張府尹又如何不知道?
刺史官階大他一級,背後有靠山,平時大便宜,他從沒占著過,好在他本事不差,虧也吃不了多少。但這一回……那位貴人在此間遭難,若是沒好結果,彆人可以推,他卻沒人推,這前程,就難說了。
也因這件事壓著,他處處謹慎,不敢輕易引事。
但溫元思這話,給了他點彆的思路。
“你的意思是,若這女子當真能乾,可引薦至那個案子——”
溫元思輕輕頜首,微笑道:“正是。”
張府尹稍稍有點心動。
現在所有仵作被刺史按著,全是本地數一數二的高手,這跳出來的女子,刺史一定不喜歡,關係肯定搞不好。關係不好,這女子就一定會是他的人,若案子因此女驗屍而破,那他的功勞,就誰都搶不走了。
但——
他歎了口氣:“還是不行。”
女子剖屍,聞所未聞,風險太大,而且,隻他力薦,程度許是不夠,那女子,許進不去大案。
“我知大人在擔憂什麼。”
溫元思把茶盞放下:“這件事,您就當我沒同您提過,宋采唐剖屍,乃是我一意孤行,獨力判斷,若完成的好,一如預期,我便將她引薦給大人,若失敗——我一人擔下所有責任,隻求大人稍稍美言兩句,彆讓我被一捋到底就好。”
張府尹捋著胡子,微微闔眸,掩住眸底精光,這買賣,做得啊!
“還有——”
溫元思笑了,一臉風光霽月,不見狡猾,可說出來的話,卻彆有深意:“隻要大人敢往上推薦宋采唐,我就敢篤定,刺史大人,一定攔不住。”
“哦?”張府尹睜開眼睛,身子往前探了探,“怎麼說?”
“最近有位觀察使來咱們欒澤了,大人可知曉?”
溫元思的話尾音略長,似含著無限深意,張府尹順著一想,差點拍大腿。
他怎會不知道!
那位混世魔王,簡在帝心的殿前都點檢,趙摯!
聽說溫元思的祖母,李老夫人曾與趙摯見過幾次,有些交情……
行,甭說了,誰都有後台,誰都有門路,就他是個小可憐!
張府尹立刻就笑了:“溫賢弟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什麼叫責任都你擔?我的是你上官,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行,那女人叫什麼?宋采唐是吧?她要剖屍,就讓她剖,責任我這老大哥來擔!若真有成績,你就請老夫人出個麵,幫個忙拖個話,人我親自給薦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