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聲音慵懶散慢,中間似乎還打了個哈欠,沒半點貴重之意:“推官大人可真讓某大開眼界。”
郭推官抬頭,很快發現了臥坐於樹,枝葉掩映間的人,眼瞳驟然一縮,立刻躬身行禮:“下官郭離,見過觀察使大人。”
孫仵作趕緊跟著行禮。
之前宋采唐是女子,穿著平民衣服,沒有官身,他還敢言語欺侮,眼下這位可是實打實的貴人,彆說說話套關係,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趙摯背靠樹乾,長腿微屈,微微闔眸,臉上有斑駁光影晃動,似乎十分愜意。他沒說話,沒反應,也沒做手勢讓底下的人離開。
郭推官暗自琢磨這尊神的用意。
話音像在擠兌他欺負人,又像在諷刺他本事不夠,半天破不了案,可語氣並沒有責怪之意,懶散隨便……到底是真生氣不滿,還是純粹睡覺被打擾了,心下不爽?
郭推官悟不透,斟酌著答話:“齊雲氏一案,非是屬下不儘心,實是案情錯綜複雜,疑點多多……”他看了眼趙摯,目光微微閃爍,“刺史大人都知道。”
他在暗示,這案子管轄權歸刺史,觀察使到天華寺並沒有截過來,所以——
“哦,李光儀。”
趙摯漫不經心的挖了挖耳朵:“倒是得給他留點麵子。”
郭推官心下一鬆。
他是刺史的人,隻要刺史能壓過觀察使,他就什麼都不怕了!
趙摯的話卻沒說完:“畢竟我砸過他舅舅家的院子,打折過他表侄的腿,指著鼻子罵過他表侄女不要臉。”
郭推官:……
他怎麼忘了,這位是混世魔王!完全不照理出牌的!會讓案子的主理權放在李光儀身上,完全是想偷閒,若什麼時候起了意,想撈過來就能撈過來!
如此境況,得罪就大大不妙了。
他心中七上八下,還沒想出個所以然,趙摯又說話了:“不過我倒是沒聽說過,汴梁有郭姓大族。”
這話輕飄飄,沒什麼重量,似乎是真疑問,郭推官卻心下一涼,嘴都忘了閉上。
刺史在國都有靠山,他可沒有!觀察使隨便就能駁刺史的麵子,那他呢?是不是命被捏沒了都沒人管!
“仕途路難走,推官大人可要好生珍惜啊……”
他打著哈欠,眸色淡漠,背後是藍天驕陽,可這個瞬間,郭推官卻仿佛看到了戰場烽火,血海肆虐。
“說小話自己找地方,彆吵我睡覺。”
郭推官心內情緒紛雜,不敢有違,立刻抬腳往遠處走。
直到走了很遠,想起一些暗裡情報,他額上細汗方才收回,眼睛眯起,目光漸漸變的堅定。
孫仵作小心覷著他的臉色,小聲道:“觀察使大人好生嚇人……”
“怕什麼?”郭推官唇角微微勾起,“不過一個腦子有病的,也就能放放嘴炮。”
刺史沒同他細說,但他不蠢,憑著一些往事猜測,也能窺到一二機會。
這趙摯的確自小倍受皇寵,成長之路很是招搖,本來還有些分寸,不會鬨的太離譜,可四年前,趙摯北境戍關,不知道經曆了什麼,半年多前回來就犯了病,聽說傷到了腦子,忘了什麼東西還是中了什麼毒,時不時就會抽風,越發無法無天。
許很快,他就不能自控了。
調離禁衛軍,卸職殿前都點檢,成為沒什麼品級,還遠離皇城的四方觀察使,這趙摯,顯然已經失寵!哪還有什麼本事前程,不過狐假虎威罷了!
他怕個什麼勁!
不過這話,他不會同孫仵作說。
他移開話題,麵色高深的看向孫仵作:“這麼些天,案件線索你到底得沒得到一點?”
孫仵作眼珠微移,看了看左右,往前兩步,輕聲在郭推官耳邊說了兩句話。
郭推官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情殺——麼?”
……
遠處,臥靠在樹上的趙摯,早在二人身影離開的時候,就腳尖輕點,身形靈巧如豹般翻起,手指成爪扣住樹乾,目光犀利,哪有半分睡意?
他看了看宋采唐遠去的方向,又看向郭推官路行方向,眸色深邃,若有所思。
很快,他躍下樹枝,踩牆頭借了下力,身形迅速縱躍在暗處,眨眼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