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四娘聽到門響,身體一顫,又一轉,迅速往袖子裡藏了什麼,抹了抹眼睛,聲音柔柔:“軒兒回來了。”
甘誌軒心情不好,一看到她這個樣子就煩:“哭哭哭,你就知道哭!除了哭你還會乾什麼!有點正事沒有!煩人!”
噴完也不等甘四娘反應,甘誌軒一甩袖子,就轉去了自己房間。
看著兒子背影,甘四娘眼淚掉的更凶。
良久,她才紅腫著眼睛,看著外麵春光,輕輕一歎。
“我知道你想過好日子……但你不知道,怎樣活才是真正的好日子……”
“娘不會讓你受苦的……”
幾句話,似是對甘誌軒說,又似是自言自語。
……
盧慎被一路押送到西山匿人私宅,此期間,耷拉著腦袋,一句話沒說。從偶爾露出來的希冀眼神上看,他似乎還存有僥幸,希望一切隻是誤會,官府並沒有抓到實證。
可一到宅子裡,看到趙摯麵前跪著的幾個人……
他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趙摯抬手打了個響指,讓宅裡下人搬出三把椅子,分彆給溫元思,祁言和宋采唐坐,三根手指懶洋洋晃著茶盅,斜眼瞥了下盧慎,慢條斯理道:“說說吧,怎麼回事?”
大約因是皇室後裔,成長環境不一樣,趙摯身上有股湟湟貴氣,做什麼動作都不會太難看,比如現在,隨意窩在椅子上的動作由他做來,透著雅痞,還挺有味道。
因參過軍,戍過邊,打戰驗豐富,他身上又有股鐵血氣質,高大身材加成,讓他有了種特殊的威儀感,一抬手,一投足都是氣魄,心裡有鬼的人一定會覺得害怕。
比如盧慎。
盧慎看到跪在地上的一群下人,已經什麼都明白了,趙摯這麼輕飄飄一問,於他而言份量極重,是極大的威脅!
他不敢不說。
“是我……是我將我父擄到這裡來的。”
他手指緊緊按在土裡,吞了口口水:“他有錢……我知道他有錢,我不小心在他書房看到過一疊大麵額的銀票……我不是不孝順,他的就是他的,我想要什麼,可以自己掙,我沒想貪他什麼,真的……”
“可今年考評過,我有機會爭取一個早就眼饞的缺,就差點錢,用上我所有積蓄都不夠,我就想求他支持一點……隻是拆借,我會還的!補了那個缺,我要什麼沒有?不過一點銀子,轉頭就能掙到手!可他不給我……”
“他說他沒錢……”
“他怎麼可能沒錢……就是不願意給我!”
“我求爺爺告奶奶,問親朋好友借,想了不知道多少法子,還是差一點,就一點點,我問他借,他還說沒有!”
“沒有……我就自己找……”
心中邪念一起,就壓不住,盧慎把計劃想清楚,前後捋順,就著手準備了。
“我裝做同他吵架,氣的他離開家……以前常有這樣的事,不會有人懷疑。這處宅子掛在我小舅子媳婦的嫁妝裡,實則是我家的,除非心腹,外人少有人知。我暗裡花錢請了道上的人,將我父無聲無息擒住送到這裡,托他們消去所有痕跡……再按計劃翻遍家中各個角落,包括他的書房……我翻的很小心,也很仔細,但是一無所獲。”
“沒辦法,錢沒拿到手,事情還是要平,眼看著時間已久,壓不下去,我便按計劃,找了官府報失蹤,再……見機行事……”
盧慎交待了所有綁走盧光宗的經過,包括細節。
在趙摯厲聲訊問中,他也承認了,有過虐待盧光宗的行為。
“……是……我是讓人打了他,但那是我爹啊,我不敢打重了打壞了,後來沒辦法,就餓著他,想著餓壞了肯定會說……”
“可錢對他就是那麼重要,比我這個兒子重要多了,再怎麼問,他都扛著沒說,要把錢帶到棺材裡!”
盧慎說著話,麵目變的猙獰起來,言語間頗為憤恨:“我是他兒子,又不是他仇人!他掙那麼多錢,還不是為了死了後留給我!我隻不過要的早了點,還說準了要還,可他就是不肯!”
宋采唐看著盧慎交待,眉心緊緊蹙起。
這話說的……
委實一言難儘。
各種給自己找理由,錯的都是盧光宗這個爹,可他也不想想,他乾出來的這些事,同他的話難道就不矛盾?
縱使事後有些悔意,做這件事的時候,盧慎是堅決篤定的,還積極準備了很多。若事情重來一遍,他肯定還會這麼做。
人性,就是這麼可怕。
各種複雜情緒催著,盧慎一股腦把擄刑囚禁親父的事實全部交待了。
大約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盧慎擦了把汗,誠懇的看著趙摯,做最後的努力:“觀察使大人,我說的都是真的!我隻想嚇唬嚇唬他,隻想要點錢,並沒有想弑父!我還是孝順的!”
“你看……我對當官這麼執著,為補缺下了那麼大力氣,怎麼舍得離開?我爹要是死了,我就得丁憂,哪還能當官?我沒那麼蠢,真的,我不會殺我爹!”
這番表現,彆說宋采唐,在場沒一個看的順眼的。
盧慎喚盧光宗一直都是他他他,到最後,為自己爭清白了,叫上爹了。
如此可想,他對父親的感情有多深。
“而且我有不在場證明!”
盧慎努力為自己辯駁:“他死那日,我從下午到第二天,都在府裡和新納的小妾在房中……我妻甚至還為此生氣,小鬨了一場,您一問便知!”
祁言手上扇子‘刷’一聲打開,遮了半張臉,看不清表情,隻見眉目冰冷:“你老婆,肯定向著你說話,沒有也得說有啊,這個不能做證據!”
“怎麼就不行了?我老婆小妾也是人啊!”盧慎十分緊張,仿佛特彆害怕這些官員直接把他打成凶手,“我那日要是沒與小妾廝混,怎麼會顧不上這頭的消息,讓我爹跑出去還不管?觀察使大人,你要信我啊!”
趙摯看著他:“你這一切,都是為了作官?”
盧慎用力點頭:“是啊觀察使大人,我隻想做官,隻想好好做官,並沒有想殺人!”
“可惜了。”
趙摯的話意似乎很深,盧慎卻並不明白,愣愣的看著趙摯。
宋采唐歎了一聲,為他解惑:“為官者,品行緊要,朝廷不會要不孝之人。”
也就是說,不管盧慎殺沒殺人,有沒有貪贓枉法,做更多更過分的事,在這個重視父權的封建社會,孝字當頭,他敢擄刑囚禁親父,隻這一條,已經是大罪特罪,這輩子不可能做再做官了。
“連我這個女子都明白的道理,怎麼,小盧大人不明白?”
盧慎這下是真的癱了,像死泥一樣癱倒在地。
“我不能……做官了?”
他喉頭微抖,一句話說的非常艱難。
趙摯頜首,聲音鏗鏘有力:“是,你做不了了。”
“啊————————”
盧慎慘叫出聲,似窮途末路的困獸,唇角沁出了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