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到那個水輪機了嗎(1 / 2)

這土地裡[1950] 喜河山 12418 字 2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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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沒有人記得胡寡婦原本叫什麼,她是在日本鬼子占領平城那一年流落到雨蘭鎮的,聽說丈夫被日本鬼子殺了,房子被燒了,無家可歸的她帶著孩子和村子裡其他人一起逃了出來。

她們一路遠離平城,流浪了幾個月,最後來到了這個偏遠寧靜小鎮。

雨蘭鎮地處群山環抱之中,路險人少。

小鎮的幾個阿婆還記得那天落著大雨,鄉親們正忙著收晾曬的新穀,雨中突然出現了一群人,住在鎮口的老李以為是鬼子來了,嚇壞了,趕緊來喊人,鄉親們藏好了孩子老人,拿著鋤頭彎刀跑了出來。

大家衝到村口一看,才發現是誤會,這隻是一群逃難的人。

這群人中有老人小孩,背著的大包小包,渾身濕透,無助地看著他們。

一個站在最前麵的孩子被他們的彎刀嚇到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鄉親們回過神,放下了武器,熱情接待了這一群飽經苦難的人。

年輕的胡寡婦就是在這一天來到了雨蘭鎮。

她在逃難的人群後麵,拄著一根竹竿,衣衫襤褸,一雙布鞋已經走破了,露出了磨破了的腳趾,她的背上背著一個乾瘦的小丫頭,小丫頭被她用衣服罩著,隻露出了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

聽其他人說,她那死去的丈夫姓胡,於是大家都叫她胡寡婦。

鬼子入侵的那些年,鎮上的人對外部時局的恐慌化成了內部的團結,整個小鎮親如一家,麵對這群被戰爭摧殘的人們,小鎮的人商量過後,決定幫助他們留在這裡。

這些外來人像是飄蕩了很久,找不到土地的種子,現在終於落了地,她們開始拚命紮根,在小鎮的邊緣蓋了茅草房子,沒有土地沒有糧食,就在鎮上打工乾活維持生計。

胡寡婦作為年輕女人,又帶著一個孩子,起初是跟小鎮上的一個孤寡老太太住在一起。

大家經常看到她忙裡忙外,照顧老人,照顧孩子,很是勤快。

胡寡婦話很少,彆人跟她說話的時候,她永遠埋頭乾活,跟鎮上的女人也不親近,但誰家有事,叫她她立馬就會去幫忙,到了人家家裡,也不話家常,隻埋頭苦乾。

一轉眼,胡寡婦已經四十幾歲了,原本沉默的年輕姑娘,現在已經變成了中年女人了,而她帶的那個乾瘦的小丫頭一轉眼卻變成了大姑娘了。

胡寡婦依舊勤快,依舊不愛說話,無論什麼時候看見她,她都在埋頭乾活。

鎮上很多人家都喜歡請她做零工,大家原本以為她的日子會這樣一直過下去,跟鎮上所有飽受苦難卻依舊勤勞的女人一樣。

直到有一天,胡寡婦的女兒平安要去城裡讀書了,聽說還是讀的什麼機械學校,大家也不懂,隻覺得也是命啊,誰能想到一個寡婦的女兒,她居然能去城裡讀書呢。

一般人家裡有這樣的事情,都會宴請親朋好友,胡寡婦沒錢宴請,那段時間,所有人看到她天不亮就出門了,天黑了才回來,背上背著又黑又大的野葛根,彆人問她弄了這麼多葛根,賣不賣,她隻是搖了搖頭。

胡寡婦的女兒離開小鎮的那一天,她給所有認識的人一人包了一包自己做的葛根粉,她第一次抬起頭,有些沙啞的聲音說著感謝的話。

大家第一次聽她說了那麼多話。

不少人都笑,胡寡婦可算是熬出頭了,女兒說不一定能夠嫁個城裡人,以後就有好日子過了。

可惜,沒過幾年,平城被轟炸,胡寡婦的女兒平安所在的學校直接被炸平了,於是平安再一次回到了鎮上。

她沒有跟城裡人談戀愛,一個人回來的。

大家都安慰說,現在這個局勢,人能夠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就好。

平安在城裡待了幾年,人沉穩了不少,她本來就長得高高,現在高高瘦瘦,站在那裡,不多言不多語,的確是個斯文的讀書人模樣。

她回來以後,也有不少人上門說親,這姑娘隻是搖搖頭,說現在還不考慮這件事。

眾人覺得不理解,跟她一個年紀的姑娘,孩子都能挖野菜了,她還不考慮結婚,那她現在要考慮什麼?

沒過幾天,大家就知道她現在在考慮什麼。

胡寡婦那破破爛爛的草棚前,平安早早地支起了一個攤子。

“平安修理鋪”

下麵則是寫著“主營業務:修理碾米機,打稻機,柴油機,戽水機,發電機,水輪機”

小鎮上的人走過去看一眼,走過來又看一眼,隻覺得新鮮。

“鬥水機和水輪機是什麼?”有人問道。

“戽水機是用來抽水的,水輪機是用來發電的。”

雨蘭鎮這個地方窮得很,碾米機,柴油機這種東西,也就幾個商戶有,但他們怎麼會找一個沒有經驗的黃毛丫頭修那麼貴重的東西。

“平安啊,你這個業務不行啊,鎮上一共就隻有幾個碾米機,柴油機就更少了,哪裡需要你修?”對方也是好心,提議道:“你又讀過書,不如去糧倉那裡找個工作,糧倉那邊都是讀書人,那才是讀書人該做的事情,還能管飯,怎麼也比現在好。”

糧倉在小鎮邊緣,那裡的人都是有文化的人,去年的土地改革運動便是她們主持的。

胡寡婦這個時候正好回來了,聽了這話,沉默了好一會兒,轉身進了屋。

灶台前,胡寡婦把土豆放進鍋裡,腦海裡想起了剛才遇到了的李二嬸。

李二嬸笑著說:“胡寡婦,你家平安有出息啊,咱們鎮上糧倉缺一個炊事員,鎮長讓我問問你們家平安想不想去?”

這是頂好頂好的事情了。鎮長他們的想法也是平安讀過書,過去乾活也方便。

可是胡寡婦不想讓女兒去,她懂的東西不多,可是在她懂女兒,女兒就不是廚房裡的料。

她回過頭,優秀的女兒孤零零地坐在修理鋪前麵,沒有一個人來光顧。

胡寡婦不由地鼻子一酸,在她看來,女兒是最優秀的,修理那些機器肯定也是最厲害的。

胡寡婦這種想法來自平安很小的時候。

那一年,她們逃難,在雨蘭鎮外麵不遠,她們遇到了一群趕馬車的,馬腳子人很好,看到她們中老人和孩子都走不動路了,於是讓她們也上了馬車。

那是小平安第一次坐馬車,她整個身體都趴在馬車的木板上,目不轉睛的看著轉動的輪子,小手指在空中畫著圈圈。

等他們到這個鎮上住下,有一天早上,女兒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小鎮後麵的巷子裡。

“媽媽,媽媽,快看,我們也有馬車了。”

鎮上那隻凶狠的流浪狗被套了一個繩子,後麵是一塊木板,木板下麵有兩個輪子。

狗拉著那個木板往前跑,兩個輪子跑得飛快。

胡寡婦都驚呆了,她女兒怎麼做出來的?

小平安還在說:“等我們有馬了,我們就做一個大的,可以拖沙袋,到時候媽媽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胡寡婦愣了一下,心像是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撞了一下,酸酸的,軟軟的。

女兒在心疼她。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被這樣心疼過。

那一刻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早已腐爛不堪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暖暖的東西包裹了起來。

她有力地抱住了女兒,心裡又愛又高興,粗糙的手摸了摸女兒的大腦袋,隻覺得旁人說得對,腦袋大聰明。

實際上,她的女兒的確就是聰明,鎮上其他人不記得,但她記得女兒十一歲就幫提水壩的人把壞了的水車修好了,十五歲的時候,她的女兒考上平城農業機械學院,她女兒還是優等生,如果不是學校被炸了,她女兒還能在城裡當老師。

胡寡婦回過神來,又看了看外麵的女兒,她不想女兒去做其他的事情,她了解自己的女兒,她的女兒不喜歡做飯,她隻喜歡搞那些機器,每次搞那些機器,她女兒就快樂的像小時候那樣。

她不懂那些機器,可她懂她的女兒。

現在,女兒怎麼辦?

胡寡婦在狹小的房間裡轉了兩圈,鍋裡的水開了,蒸汽推著鍋蓋,噗噗噗的響。

“媽?”平安走了進來。

胡寡婦穿上了過年才會穿的一件藍色布衣,她似乎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定。

胡寡婦看到女兒,生怕多呆一會就藏不住心裡的事情,她立馬說道:“土豆在鍋裡,案板上有胡蔥,你先吃著,我出去一趟。”

胡寡婦匆匆走了出去,沒有理會後麵女兒的聲音,她往前大步走著,整個腿甚至有一點發抖,支撐著她的是一種大膽的想法。

她要代替女兒去糧倉做飯,這樣女兒不用去,又有米糧可以領,就算暫時沒有人來修機器也沒關係。

這種想法太大膽了,以至於她走得非常快,因為一旦慢下來,她就會被自己心裡的恐懼退縮追上。

胡寡婦匆匆走出兩條街,街頭的米鋪排了長長的隊。

胡寡婦並沒有注意到今天米鋪排隊的人特彆多。

此時,米鋪的老板急得團團轉,因為碾米機壞了:“這個老李,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這個時候走了!”

老李是鎮上的機械修理工,大家有什麼東西壞了都找他。

這段時間,城裡振興機械廠開業,在招有經驗的人,他也是想去碰碰運氣。

一個夥計正好看到了胡寡婦,想起了一個人,突然說道:“西街頭不是有一個修理鋪嗎?”

小鎮不大,大家都是熟人,老板立馬就反應過來了:“平安?那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能行嗎?”

小鎮人少,孩子們都是大家看著長大的,老板腦海裡,對平安印象還處於她小時候,那個時候,小丫頭麵黃肌瘦,調皮搗蛋,哪危險就往哪兒鑽。

有一年發洪水,這個丫頭就為了去看那個戽水機,愣是一頭紮進了水裡,還是他把人提起來的。

“她沒有修過什麼,沒有經驗,能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