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世事無情,心臟被生生碾碎過很多次,隻要燈塔不滅,他就還能活下來。
可同時他又實在是太累太累。
撐著光鮮的外殼,內裡遍體鱗傷不像人樣,再被紮一刀多半就死透了。絕對不可能再拿有多餘的力氣被嫌棄後還能笑一笑沒事人一樣爬起來,苟延殘喘努力追。
他做不到。
所以,這大概是一個死局。
還好裴臨沒有感情,他甚至想過一輩子都什麼都不說,就這麼偷偷纏著他,默默在他身邊給他養貓養鳥,給他做飯一切談論文學和技術。
就算得不到喜愛,就算心裡多少有點委屈,認了。
偷來的一輩子,又怎麼樣不算是完完整整的一輩子呢?
至少……
眼前一片晃眼的明亮。
是裴臨拉著他的手上了樓,推開了房門。
熟悉又陌生的那個小房間裡,新年夜裡竟然是滿地明燭,燭影倒影在屋頂,搭配著房子形狀玻璃燭台在牆麵上拉長的尖頂城堡。
一時間比霜降世界裡的漫天星河還要璀璨漂亮。
……
原來不在霜降世界,時間也可以在瞬間定格。
滿地溫暖的燭光中,霍修珣恍恍惚惚。
忽然想起上輩子的某個除夕夜,他太寂寞了,於是派人去看看千裡之外裴教授在公寓裡乾什麼,結果拍來的模糊視頻讓他啼笑皆非。
裴臨家裡也是沒有任何節日氛圍,連窗花和門聯都沒有。
大年夜外麵煙花隆隆,而他就那麼一片漆黑中開著電視,給自己囫圇下了一碗白白胖胖的餃子,蘸醋,剝蒜,然後看電視,吃。
繼而,第二年、第三年,裴教授也都是這麼過的。
一個既沒有低級趣味也沒有高級趣味的人,一個本質上就是個脫離了生活趣味的人。他看視頻看得笑死了,比慘的快感油然而生,同時又咬著牙惡狠狠地想,總有一天,把他捉過來,親自教教他什麼叫“趣味”。
而如今再一次意識到,人家根本不用他教。
岸邊的燈塔不需要任何牽引和指示,也能自己足夠堅定、溫柔、強大。
霍修珣僵硬得整個人指尖都動不了,鼻子瘋狂發酸,半晌,喉結終於動了動。
“你知不知道,”他聲音嘶啞,“這麼多蠟燭擺出來,很容易失火。”
裴臨:“嗯,知道,不是明火。”
說著他躬身,拾起一隻蠟燭放在他的手心,那蠟燭是塑料的,很輕,裡麵橙色的火光是燈光,很逼真,燭芯還一擺一擺的做出火焰的效果,但不是真的火。
霍修珣像是被噎住一樣不做聲。
半晌後,才又梗著脖子:“我更喜歡真的。”
裴臨:“……”
他繼續說:“你外頭院子裡的秋千沒紮好,有安全隱患,重一點的人踩上去一定會翻。”
“彩燈也有一串沒有亮。串並聯關係、力學,都是初高中的物理知識。”
“……”
“你的仙人掌水澆太多水,都蔫了。枸杞也……不能那麼冷還放在外麵,你再這樣搞下去,神仙都救不了。”
“還有。”
“還有,即使重來一次,也根本沒有意義。”
“早已經什麼都遲了。”
“你明知道我上輩子去過很多地方,不缺錢、吃過所有好吃的東西、玩過所有有趣的玩意。現在那些幼稚的街邊零食、郊遊野餐,和初中生打鬨,艱澀難懂的文學名著……”
“我都不在乎。”
“早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根本不是好好地重演一次,就能抹掉過去的不堪。就像一個硬盤,就算格式化無數次、重寫無數次,覆蓋無數次,真正存在過的痕跡可能就此抹除麼?”
“染黑的東西就是染黑了,壞掉的東西就是壞掉了。重新來過視而不見,當做過去就沒有發生,這種事我不相信。”
“……”
“seth。”
霍修珣沒有應答。
他低著頭,無法呼吸,狠狠咬住唇幾乎咬出血來。
究竟是什麼樣的劣根性,才能讓他即便麵對是世界上最美的燭火、最好的人,還是瘋了一樣胡言亂語。
其實明明很簡單,隻要像曾經的綠皮小恐龍一樣,坦率地彎起眼角微微笑。開心地圍著屋子跑一整圈:“裴臨哥哥我好喜歡這些啊——”
很難嗎,為什麼這都做不到。
“seth。”
“好了,不哭。”
裴臨無奈,他早就習慣了某些人的言不由衷。
“是,一個硬盤不管格式化多少次,真正存在過的痕跡確實都還在。可一旦放進去了新東西,你重新打開,看到的就會是新的內容了不是麼?”
“就像這個新年,重來一次,我們都做了不一樣的事情。以後再想起,除了曾經的冷清,也會有大家一起去山上玩、吃鮮花餅和火鍋的熱鬨。”
“會有我院子裡差了一根線沒接通的燈,會翻的秋千,差點凍死的小植物,有蠟燭,還有……”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外麵看著很冷,樹枝看著也是光禿禿的,漫天繁星卻是一種鑽石的藍。
“還有整個天上的星星。”
屋子裡安安靜靜,燭火繼續搖曳。
裴臨伸出手,指尖蹭掉少年臉上的鹹澀的水漬。
滿心愛憐,滿溢溫柔,無可奈何。
“好了,不哭,等明天天亮,陪我去修燈和秋千好不好?”
“我會把枸杞搬回屋子,以後你幫我養。”
“好,乖了,不哭。”
“……”
“seth。”
裴臨歎了口氣,他確實也想不出更多哄人的技巧。隻能又蹭了蹭他的臉頰,想了想,有些笨拙地湊過去,對著鹹澀的痕跡輕輕舔了一下。
“……”觸感和想象中略微不同。
少年的臉頰觸感和幻境裡成年人的並不完全一樣,非常柔嫩,像是剝了殼的雞蛋。裴臨也有些懵,剛想要多試一口,手腕被抓住。
霍修珣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斷斷續續:“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麼傻問題?
裴臨剛要開口,卻猝不及防嘴巴被霍修珣捂住。
“彆說。”他聲音顫抖,垂著琥珀色的眸,乞求一般,“什麼都彆說。”
裴臨:“……”
他有點跟不上seth的腦回路,但看他一副呼吸困難、再難承受的樣子,點頭什麼也沒再說。
那一夜淺淺燭光,有些人居然想下樓睡沙發。
被不說話的裴臨硬生生拽住尾巴捉回來摁床上,一夜安安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