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爺見顧葭似乎並不驚訝,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測——顧葭果然和顧無忌串通好了來複仇了。可顧老爺子的確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從一開始,就是他那不爭氣的混賬兒子顧文武造出來的孽。
當年多愛青梅竹馬童雨心啊,離家出走後回來,就多愛喬念嬌。
或許男人都是這樣見一個愛一個,但染上大煙就是顧文武自己作死!讓喬念嬌成為破鞋也是喬念嬌自己不自愛!生出來畸形的孩子,是這兩個人造孽得來的惡果,是顧文武辜負童雨心的惡果!
顧老爺從前網開一麵,讓顧葭和顧無忌都活著,就已經是很大度了,不然就憑當初大兒媳婦痛苦的那個樣子,隻心疼恩人女兒的顧老爺子早就讓人把顧葭和顧無忌一同沉塘,讓喬家把那不自愛的滿口‘我們是自由戀愛’的喬念嬌給領回去。
要說後不後悔,顧老爺肯定是後悔了當初的網開一麵,或者是後悔當初應該隻留下顧無忌,讓才一歲的顧葭永遠留在手術台上……
“可你若是真的想要複仇,覺得當初我對你和對你母親做的太過分了,不如直接衝著我來,不要把我那些賣了房契地契的錢都還給我,我答應了程大人一塊兒捐給陛下,他的已經捐過去了,我的不能落下。”
顧葭聽到這裡,勉為其難的解釋了一句:“我沒有想要針對你,是你針對我。”他對任何人都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惡意,就連彆人為難他,他都可以不計較,可為難他的無忌,這就不行!
顧老爺不欲爭辯,他隻當顧葭是因為自己之前對他態度惡劣才不願意說實話,因此顧老爺子站起來,丟開手杖便在顧葭驚訝的眼神中‘撲通地’跪下來,並動作緩慢的給顧葭磕了個頭,遲遲沒有抬起……
顧葭皺了皺眉,聲音越發的冷淡:“顧老爺子,你就算死在我這裡,我也不知道你找我的意圖是什麼意思,你求我我也沒有辦法幫你把錢找回來,房子是你自己賣的,錢是你的廖總管弄丟的,跟我還有無忌沒有半點關係,更何況你不是不要無忌了嗎?那從那天起我們都沒有乾係了,還有……你還想讓無忌跟你一塊兒複辟?醒醒吧,大清早就沒了!就算現在到處都在傳要建立滿洲國,可想想,就算建立了,又能怎麼樣?現在民國三個政權中心,哪一個人服他?哪一個軍閥大帥又願意跟他?再退一萬步講,就算滿洲國真的建立了,你覺得他有能力讓所有的租界都回來?還是能夠將賠償出去的真金白銀要回來?”
“顧老爺,你老了,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已經變了嗎?回不去了。”
“你想讓女人們重新裹小腳?還是說想要恢複下人成群,接受所有人跪拜的舊禮?想要繼續閉關鎖國?”
顧葭對政丨治不敏感,但跟著高一等人耳濡目染,也是能說會道得很。
顧老爺子有意想要辯駁,可卻跟不上顧葭的思路,最後乾涸的唇瓣囁嚅了幾下,說道:“可這天下,到底是陛下的天下……”
顧葭知道如今是有很多遺老遺少,一部分因為思想保守,念舊,覺得從前清朝的時候更好,所以擁護溥儀重新登基;一部分因為大清亡了,自己不能享受從前高官厚祿的生活,沒有了經濟來源,所以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很支持複辟。
可不管是哪一種,丁兄都說過,那都已經成為曆史,曆史是不斷前進的,絕不會後退!
“不對,1912年大清就沒了,如今叫做中華民國,這個國家是所有人的,不是溥儀的。”顧葭說。
之後顧老太爺是如何離開和平飯店的,顧老太爺也不太清楚了。
他沒有讓紅葉跟著,自己一個人站在車水馬龍的大道上,好像突然才從舊夢中醒來,從高呼‘萬歲’的聲音裡聽見人間的車馬之音。
有路過的車夫瞧見穿著不俗的老太爺,立馬笑著過來拉客,車夫在大冬天也穿的很少,但笑容充滿朝氣,聲音洪亮,問老太爺說:“大爺,您要去哪兒呀?我帶你過去,便宜的很。”
顧老太爺看了看這人力車,沒有上去,自顧自的朝著頤和園的方向走去。
顧老太爺之所以找顧葭,無非是懷疑整件事包括廖總管的死都是顧葭和顧無忌的陰謀,所以希望顧葭放過他的錢,畢竟那些錢也不是他的,是要給陛下用去招兵買馬的。
可是聽了顧葭的那番話後,顧老太爺突然感覺到了泄氣,他並非是貪圖清朝可以給自己的好處,隻是感覺現在的年輕人心思都已經不在光複大清上了,他們被洋人的東西和思想迷惑了頭腦,開始隻為自己思考……
就好像現在滿大街的商販,到處的洋貨店,各種國家的餐廳,穿的亂七八糟的女學生……
他發現不管自己這些老家夥們再怎麼想要回到過去,也無能為力,因為他們即便有錢也改變不了整個社會的想法風氣,所以他這麼多年的堅持都是在堅持什麼呢?
顧老太爺很失望,他一腔熱血也隨著周圍各種年輕人的歡聲笑語冷凍。
當他走到頤和園的昆明湖旁時,他靜靜的坐在大石頭上抽了一鍋煙,煙是小蘭花煙絲,味道很好,他十年如一日隻抽這一種。
當最後一點煙被抽完,顧老太爺吐出青色的煙霧,將煙杆子放在大石頭上,摘下自己手上 的扳指,朝著天津的方向行了三叩九拜之後,一躍跳入昆明湖中,與四年前同樣殉清而死的王國維王大人沉屍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