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才開始沒多久, 距離亡命之徒潛逃山林的劇情也還有一段時間。
但遊略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停留在女生小腿上——白色短襪帆布鞋,腳步輕盈,影子很有舞蹈生的美感。
同時顯得他像個變態。
為了避免再看下去被對方察覺, 遊略決定換一種交通工具。
從巷口任大爺家借的小電驢, 電瓶和塗漆一樣老舊,行駛過程中發出篤篤篤的吃力引動聲, 節奏抑揚頓挫。
許萊一在後麵抓著側杆感慨:“但凡坐騎換成摩托, 都能顯得我們時髦一些。不至於像兩個趁著半夜出來偷電瓶車的縣城混混。”
然後隔了半分鐘, 她又道:“不過還蠻涼快的。”
夜風拂麵,確實帶來好些涼意。
女生的長馬尾也被吹至胸前,有幾簇不經意落在遊略後脖頸處,又紮又癢。伴隨著高檔洗發水的清香, 和遊略校服後領的肥皂味混雜在一起, 浪漫得淳樸又具體。
難怪要懷念青春。
……
遊略一路送許萊一回到了家。
市區CBD旁的聯排彆墅,小區內置景氣派,物業周到, 路過湖心亭還看見裡麵遊著幾隻優雅黑天鵝。
但據許萊一說, 她真正的家另有彆處, 隻是因為高中選擇讀一中,才在這邊買了套學區房。
真是好樸實一“套”學區房。
遊略參觀完富人區的豪華設施,又進屋拜訪了一下許家父母。
因為小許同學堅持認為S市房子的密碼鎖太久沒換電池, 帶個大門鑰匙去會更保險,而鑰匙正好保管在她爸手裡。
麵對遊略的遲疑, 對方表現得極為淡然:“我是借房子給同學住, 又不是要跟同學一起在房子裡同居,樂於助人還是值得鼓勵的吧。”
“……”
鼓勵不至於,反對確實沒有。
許爸爸不在家, 是許媽媽上樓拿的鑰匙,聽許萊一說她喝光了遊略的手作綠豆沙,還硬塞了幾隻橙子給他讓他回去榨橙汁,從頭到尾都沒表現出什麼“窮酸小子竟敢從我女兒手裡騙東西”的傳統反應。
不過也不好奇,不過分探詢,熱絡得恰到好處,隻當女兒普通同學看待。
難怪許萊一可以這麼地坦率告知父母自己把房子借給了同學住,看來家庭教育真的帶給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按照原紀錄片的劇情背景,許家是比程家還要清貴幾分的豪門,許父橡膠生意做得大,每年市裡總結工作,新聞報道融海本地產業繁榮發展時,都會提到他的橡膠廠。
許母則走學術路線,一路讀到博士後,三十幾歲就開始帶科研團隊,發過不少期刊論文,如今已經在省立醫院做到醫務處處長,同時兼任甫新大學教授,周成林的那個教授跟她相比,基本可以簡稱為水授。
然而今晚接觸下來,許母態度十分隨和,談吐樸實用詞日常,跟槐花巷左鄰右舍的長輩們並沒什麼區彆。
……嗯,與原身唯一接觸過的“上流人士”程學真相比,倒是大相徑庭。
並且說曹操曹操到。
遊略腦子裡剛冒出一點程學真“豪門貴婦”的形象,就迎麵撞上了她兒子——從橋那邊過來,旁邊還跟著個楊鯨,兩個人打打鬨鬨推來推去,抬頭一看見他,笑容戛然而止。
楊鯨仿佛見鬼了似的:“遊、遊略?!”
遊略禮貌頷首:“你們好,借過一下。”
這邊是個湖,青石小橋將將夠兩人通行,按照正常的交通禮儀來說,應該是不同方向各占一邊,可對方似乎暫時沒有這個傾向。
男生女生肩並著肩,嚴絲合縫地擋在麵前,尤其程子濯同學,眉頭緊皺,麵色不善,明明是恰巧偶遇,表現得卻像專門來堵人找麻煩。
遊略不怕他找麻煩,隻是光擋著不讓路又不說話,就有點彼此浪費時間了。
難不成男主角以為在拍偶像劇,需要給攝像機留慢鏡頭特寫?
他想了想:“需要我保密的話……行吧,我當沒看見。”
“什麼保密?”
程子濯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氣急敗壞:“誰需要你保密了,你哪隻眼睛看見了我們需要保密的地方!”
楊鯨小小聲:“遊略,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就過來拿下東西。”
“你跟他解釋什麼!我們倆清清白白鐵哥們兒,沒必要解釋!”
男生微挑眉,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他們:“……這樣啊。”
“你這什麼表情?你不相信?”
“我信不信的很重要麼。”
他無所謂地移開視線:“麻煩讓讓。”
程子濯沒讓,目光警惕:“你來這裡做什麼?”
“關你事?”
“你不會是來找許萊一的吧。”
遊略懶得跟他掰扯這些沒用的屁話:“楊鯨,讓一下道。”
“不許讓。”
程子濯一把拉住楊鯨,桀驁的臉上滿是敵意:“怎麼,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就想一逃了之?”
“我為什麼要回答。”
遊略覺得他真幽默:“你是警察啊。”
“我是許萊一最好的朋友,我有義務保護她的人身安全!”
程子濯握了握拳:“大半夜地跑到一個女孩子家來,遊老狗,你究竟想做什麼?!”
“你是許萊一最好的朋友?”遊略笑了:“她承認這身份嗎?”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好像沒義務回答你的問題。畢竟……”
男生微彎的眉眼流露出幾分嘲諷:“你又不是我最好的朋友。”
“……”
程子濯簡直想衝上來揍他一拳。
從前遊略這個人就不討喜,言語刻薄陰陽怪氣的,但也沒像今天晚上這樣能把人慪死。
他深吸一口氣:“我警告你遊略,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萊一單純被你蒙蔽,不代表我看不清你的真麵目,你個渣滓。”
哦呦,罵人就不好看了。
場麵瞬間low下來變成沒營養的爭風吃醋。
況且遊略最煩的就是和人吵架,罵回去吧顯得你和對方一樣幼稚,不罵回去吧又好像認輸了似的。
以原身的性格,絕不可能在程子濯麵前忍氣吞聲。
他輕輕歎息一聲:“寧願被渣滓蒙蔽,也不願意聽你這個最好朋友的勸告,這是什麼原因呢?總不能是因為這個朋友老愛說屁話惹人煩吧。”
“……”
“萊一這麼通情達理的人都聽不進你的意見,我想這裡麵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幕和難言之隱。”
遊略表情真摯:“到底是什麼呢,真的好好奇哦,程同學,或許你自己知道嗎?”
隻差沒舉個牌子在他麵前嘲諷他:請你有點自知之明。
程同學氣炸。
他咯吱咯吱捏著拳頭,卻又被旁邊著急的楊鯨死死抱住胳膊而無法動手,對上男生似笑非笑的眼神,怒火愈燒愈盛,情不自禁就說出了自己從前絕不會說出的那種話:“像你這樣的人,如果不是跟我們成為同學,這輩子都沒資格踏進這裡。哈,你以前引以為傲的不就是成績麼,現在好了,甚至都不能跟萊一填同個檔次的誌願。隻會逞口舌之快有什麼意思?我告訴你遊略,不是一個階級的人,不配!”
……
夜風拂過精心修剪的綠化園林,高貴的黑天鵝在造價不菲的人工湖畔抖毛,遠處彆墅群燈火通明,把停在路邊那輛帕拉梅拉的車牌號照得一清一楚。
遊略微微抬眸,瞥見同為槐花巷居民的楊鯨臉色忽然變得慘白。
看來程子濯的言語利刃沒有命中他,卻意外背刺了自己的女主角。
且刺得很痛。
不過這番話倒是讓遊略第一次認真地端詳麵前的少年。
略帶攻擊性的五官,眉宇間揮之不去的肆意張揚,神情更是桀驁不羈,平日行事卻透著一股天真爽朗。
沒有錯,很符合青春校園故事裡的男主形象。
可世上很多人,或許在能感受青春前,就已經被迫長大了。
這些人的傷痛,在另一些人眼中,隻是階級如此,命該如此。
他笑笑,沒再用那種激怒人的懶散態度:“程子濯同學,出身無法改變,人的命運卻並不完全由出身決定——有人說這是專門寫給窮人的雞湯和安慰劑,但我始終相信這一點。”
“十年之後,或許我會成為一名建築師,一位企業家,一個販夫走卒,一隻普通社畜,或許我能白手起家財運亨通,也可能依舊過著窮困潦倒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但不論最後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因我出身微寒而自慚形穢。”
“回首往昔,我隻會為我這輩子如巨嬰般依靠父母到死而感到羞愧,為我通過歪門邪道謀取社會地位卻依舊沾沾自喜而感到恥辱,為我誌大才疏卻總是自命不凡地嘲笑努力生活的普通人而自覺醜惡。那麼你呢?程子濯同學,你又以什麼樣的標準衡量你的人生?”
……
沉默來得猝不及防,但持續了半分鐘之久。
不知道是不是校園男主的腦容量還不夠接收這麼一大串排比句的信息。
“還有就是,”
趁著對方怔愣之時,遊略撥開他的肩,留下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