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切入新環境,率先蘇醒的是聽覺。
“哎期悅,我切了盤西瓜,你拿進去和小略一起吃。”
“謝謝秦阿姨。”
“彆客氣。對了,小略那孩子不好教吧?是不是老跟你頂嘴不聽話?”
“……沒有,他就是基礎弱一些,所以聽不懂的時候會比較受挫。”
“真是麻煩你了哦,等補課結束阿姨好好謝謝你。我想你們同齡人會好溝通一些,之前給他換了好幾個資深家教都沒用,唉……”
而後視野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遊略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寬敞的臥室內,硬朗的軍綠色調裝修,被子地毯印滿迷彩圖案,對麵還專門做了攀岩牆和大飛鏢靶,看得出房間主人應該有個當兵夢。
隻不過書架上一排排全是漫畫,尺度頗大的少女寫真集漫天飛,書桌上攤了張數學卷,十二個道選擇題錯九個,填空題0、1、-1來回填,卷麵上最顯眼的反而是一隻用水筆畫的豬。
也看得出,房間主人應該是個學渣。
遊略闔上眼睛又睜開,感受著新素體帶來的意識反饋。
由於操縱過程有些生澀,手裡的物件不自覺鬆落,與地麵發出輕輕的一聲碰撞。
“嚓——”
好像觸發了什麼關鍵線索。
少年彎下腰,撿起地上那幾張粉紅色的信紙。
信紙散發著淡淡的香味,折痕乾淨,足足三頁都被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跡占滿。
抬頭三個字:程遇衡。
他很耐心地往下看。
“學長你好。
首先祝你畢業快樂[煙花]。聽說你收到了S大的通知書,恭喜你呀。
其實一直以來,學長你都是我的目標,隻可惜以後不能再在一中校園裡看見你啦,對於我來說,好像忽然就失去了一個努力上學的動力。
鼓起勇氣給你寫這封信,絕不是想打擾你,也並非癡心妄想什麼,隻是想到這輩子或許再也沒有和學長對話的機會,才想通過這種方式,把埋藏心底很久的話都告訴你。
不知道學長你還記不記得,高二第一場校內考,坐在你旁邊的新生?那就是我,周斯悅。
那場考試題目很難,我到最後才發現自己沒帶填塗筆,害怕考砸這一門會被分到落後平行班,很沒用地急哭了,是你把自己的筆借給了我,結果還害得你沒塗完選擇題……”
“你在乾什麼?!”
——讀到一半,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驚愕的尖叫。
信紙被劈手奪走,伴隨著心慌意亂和怒不可遏:“誰允許你動這個的?你憑什麼趁彆人不在的時候亂翻彆人書包啊!遊略,你這叫偷東西你知不知道?!”
遊略沒說話,腦神經一抽抽地疼,記憶如潮水般湧入。
冗長的紀錄片劇情花費好半天才傳輸完成,他微微抬頭,看見麵前已經站了個暴走狀態的女孩。
十七八歲左右,很瘦很黑,留著齊耳短發厚平劉海,就像一塊西瓜皮倒扣腦門,沒有絲毫美感,眼鏡是標準的方形大黑框。
身上穿的校服也不合身,外套寬肥,褲腳卻剛過腳踝,胸口處的校標半發白半脫落,明顯是舍不得多用肥皂,用力洗刷過很多次的標誌。
此刻她正捏著那幾張信紙,麵色漲紅,眼裡有快冒出火來的憤怒,也有遮掩不去的窘迫和難堪。
初印象:一個很窮,很自卑的女學生。
遊略盯著她足足十秒,從記憶中整理出她的信息。
周斯悅。紀錄片《暗戀》裡的悲情女主。
她在一個單親家庭長大,三歲那年,父親就因出軌和母親離婚,帶著小三去了彆的城市。從此銷聲匿跡,再未寄回來過一分錢的撫養費。
周斯悅的母親是農村婦女出身,沒什麼文化,更沒什麼積蓄,需要一天打三份工,才能勉強撐起家庭開銷。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周斯悅,自然也養成了一副小心翼翼,自卑敏感的性格。
她的童年、青春期都過得十分單調,除了學習做題就是幫母親乾活,偶爾的娛樂活動是呆在閱覽室看書——因為連稍微親密一些的朋友也沒有。
沒有可以傾訴的人,心事隻能寫在日記本裡。
而從十六歲開始,那本充斥著青春期苦惱、幻想、自憐、期冀的日記中,每頁都離不開一個相同的名字:程遇衡。
程遇衡,高她一屆的學長,高中時期就身負多個頭銜。
常年霸榜年級第一的學神,連任學生會主席的風雲人物,迷妹眾多的男神校草,還是書香門第家境優渥。
和周斯悅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們之所以會產生交集,還是因為周斯悅剛進入高中的第一場分班考。
由於當年市內嚴查假期補課,所以全校統一開學,分班檢測考場排不下,隻好不同年級交錯著坐同桌。
坐在周斯悅旁邊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程遇衡。
周斯悅走進考場時,程遇衡正靠著牆,和他前座聊天,他身上穿著製式的藍白校服,卻如同鶴立雞群,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度過變聲期的男生,嗓音已經變得深沉,連笑聲也低低的,讓人不由自主就緊張起來,電扇在頭頂吱呀轉動,風恰好拂起他蓬鬆的額發,帶來淡淡皂香。
周斯悅下意識垂眸,攥緊手裡的三角尺,連頭的角度都不敢歪一下。
什麼校草,什麼學生會主席之類的,這種詞彙聽上去就和自己無關。
結果偏偏考最後一場英語時,周斯悅發現自己忘記了帶填塗筆。
她翻找著筆袋,慌得手都在抖,幾次看向監考老師,卻始終沒敢舉手求助。
“跟老師要筆是不合規矩的。”
她這樣想。
然而下一秒——
“喏。”
視野裡出現一支2B鉛筆。
拿著筆的手筋骨漂亮,就如同他篤定的語氣:“沒帶填塗筆麼,借你。”
……
後來隔了半個月周斯悅才知道,高二年級分班考最後一場考的是理綜,題目同樣極難,程遇衡因為沒來得及塗完選擇題,考了個曆史最低分,要不是班主任力保,差點就被分去平行班。
明明連對方的臉都沒有看清楚,但善意溫暖的舉動,就這麼俘獲了情竇初開的少女心。
周斯悅默默地,悄悄地暗戀了程遇衡兩年。
直到對方高三畢業,準備去外省上大學,她才鼓起勇氣寫了一封告白信。
她其實心裡知道對方不會有回應。
畢竟一個是天之驕子萬眾矚目,一個隻是默默無聞的小學妹。
倘若沒有彆的插曲,那麼這也隻會是個普通的、尋常的、無疾而終的青春暗戀故事。
但很不幸,告白信在送到程遇衡手裡之前,反而先被遊略發現了。
遊略又是誰呢?
程遇衡的同班同學,考試常年倒數的墊底學渣,高考分數連本科線都沒過,誌願報無可報而被迫複讀。
由於周斯悅母親就在遊家做鐘點工,遊母知曉她女兒成績很好,就特地請了過來給自己兒子補課。
雖然這姑娘比遊略還小一屆,但輔導遊略這種程度,夠夠了。
也因此,遊略才有這個機會,趁著周斯悅上廁所的空隙裡,從她書包裡翻出了她寫給程遇衡的情書。
遊略前天剛過完十八歲生日,勉強算成年人。但四肢不勤,五穀不分,說肥宅都抬舉了他。
這家夥平時最愛的活動就是躺在房間地板上喝快樂水看漫畫,熬夜打遊戲第二天課上昏昏欲睡,然後拖著兩百多斤的身體做神槍手夢。
因為是三代單傳,在爺爺奶奶的溺愛下,性格也養得極霸道,自私自利蠻不講理,根本不知道尊重為何物。
按照原劇情,他拆了信後,就在周斯悅麵前舉著情書大聲嘲笑,肆無忌憚地踐踏著她的自尊心與羞恥心,讓本就自卑的十七歲少女無地自容。
之後一整個暑假,他不僅時不時譏諷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拿公開情書做威脅,指使她做這做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