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程審核完畢。恭喜您,本次治療評級:A+,為曆史最高成績。”
總共就三次。
說得好像很了不起。
男人沒有從虛擬艙裡坐起來,雙手懶洋洋背在腦後:“謝謝你啊。”
“同時通知您,新手體驗期的三次練習都已結束。鑒於您平均分值在A段以內,星獄將授予你[新晉菜鳥]的稱號。”
遊略挑挑眉,饒有興致地琢磨:“這稱號……是誇還是貶?”
“是對優秀犯人的鼓勵。”
電子音平鋪直敘:“您可以憑此兌換一枚榮譽徽章和一本技能書。”
“有什麼用?”
“榮譽徽章能夠增加素體魅力值,技能書則允許您在下一次考核中使用素體本身沒有的技能。”
話音剛落,麵前就浮現一隻幽藍色的開獎筒。
“請抽取您的技能。”
開獎筒筒壁安裝著無數不規則小多麵體,各麵顏色不一。
遊略伸手撥了撥,撥出一張痛苦的哭臉。
而後按下開獎鍵。
叮——
筒心緩緩升起一段數據條。
字符翻飛,仿若有生命一般盤旋在他麵前。
“恭喜您,獲得《冷笑話大全》技能書。”
……行。
這說明下個世界的身份卡,很大概率會是喜劇藝人。
“那麼,請您好好休息,準備迎接新的旅程。”
……
-
休息是很難休息好的。
但工作不得不做。
“阿略媽,你內個,醬菜給我點好嘛?”
“俺做了點蘿卜,好吃的嘞,你也給娃兒嘗嘗,快嘗嘗。”
“略娃兒還沒開學呐?都在屋呆好多日遼……”
發音生澀的普通話與酸辣的醬菜香氣同時被五感捕捉。
遊略揉揉腦袋,從竹板床上坐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扇半開的木質窗戶和翠綠的竹林。
如果忽略掉那濃烈的醬菜味道,此處的空氣其實很清新,很好聞,仿佛置身於含氧量極高的山林。
而透過竹枝,還能隱約看見嫋嫋升起的炊煙,炊煙中緩慢前行的蓑衣和鬥笠。
腦袋中尚未傳輸完全的資料告訴他,這個時空的科技文明程度與上個時空差不多。
那麼他所處的地方,應該就是這個時空中,發展相對落後和閉塞的山村地區……吧?
“吱呀”一聲。
屋子的木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中年婦女。
她穿著灰棕色的格子襯衫,軍綠色長褲,腳上是那種手工製的千層底布鞋。
頭發很長,梳成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見他醒了後就道:“鍋裡還有菜飯,我等下要上山,你要吃自己熱一下。”
非常簡短的措辭。
但出人意料的是——非常標準的普通話。
遊略出於素體本能,下意識回了句:“知道了媽。”
女人沒應,已經從牆上取下蓑衣和竹籃,背著鋤頭出門去了。
遊略低頭打量了下自己:
藍色的米老鼠T恤,速乾型運動五分褲,地上放了雙球鞋。
倒是比母親要時髦很多。
他穿上鞋子,在屋子裡轉了一圈。
這房子其實並不算小,或許是因為鄉村的土地不值錢,所以室內麵積約莫有一百多平。還不包括外麵的院子。
隻是建築材料就有點古怪了。
堂屋和灶房是磚房,地上澆了水泥,走起來很平坦。
通過灶房,裡麵的兩間臥室與雜物間卻是夯土牆,地麵也是凹凸不平的黑色硬泥地。
哦,想起來了。
好像是因為原身的父親改修房子改到一半就滾下山摔死了,所以才留下了這拚接混搭風。
遊略逛完房子,最後才返回灶房。
掀開大鐵鍋的蓋,裡麵果然留著芋頭菜飯,盛出來足足一大海碗,尚且溫熱。
他端到方桌旁,一邊吃一邊梳理著腦海中接受完成的劇情。
……啊。
這是部,不知該從何講起的紀錄片。
因為不論截取主人公人生中的哪一段,都充斥著壓抑和沉重。
仿佛導演在籌備之初就定了下基調,要讓這部片子去深刻地詮釋苦難。
所以色澤是灰暗的,光影是壓抑的,連背景音樂都是暮沉沉的悲調。
倘若按照原紀錄片的順序,故事一開頭:
是女主人公被拐賣到了小山村。
那一年她剛滿一十,是個家境優渥的城裡人,還是個前途光明的女大學生。
朝氣蓬勃,天真善良。
然而寒假回家趕火車時,因為善意給一位腹痛的陌生女人指了路,就被毫無預料地拖上麵包車。
視野在刺鼻的迷藥味和後頸的疼痛中徹底黑了下去。
最後一眼,她看見的是被封死的車窗外,晴朗無雲的天空。
——那也是她往後一十幾年,對於京城的最後一點記憶。
再次清醒,她已經在逼仄擁擠的綠皮火車上。
鼻尖充斥著長途旅程躲不過的沉悶汗臭,嗓子被灌了藥說不出話,雙手也被綁住藏在了一件紅格子襯衫下。
渾身無力,思緒昏沉,淚水和掙紮的動靜小得可憐,無法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她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這輛火車,載著絕望而驚恐的自己,駛向遙遠而陌生的西南。
那個謊稱腹痛的中年婦女和她的同夥,把她賣到了一座名叫上坎的山村。
進入上坎村,要走一段漫長崎嶇的山路,村裡人說著晦澀難懂的方言,溪畔有正在捶打衣服的女人,抬頭看見她被捆著手拖進村,眼裡有好奇、同情,也有習慣和漠然。
買家是個六十幾歲的婆子,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沒錯,她就是那個“貨”。
人販子用食指沾了沾唾沫,數著鈔票勸她:“哦呦哭什麼啦,你還算運氣好的了,這家兒子年紀輕,才三十來歲。比你嫁得慘的多了去了,我勸你還是趁早認命,不然最後吃苦頭的還是你自己。”
她被壓在床板邊,眼裡滿是淚水、仇恨、憤怒,瞪著那人販子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對方毫不在意地繼續數錢,想來這些年做多了這種事,已經對類似的目光習慣了。
被賣進山村當媳婦的女人,縱使從前是大學生也好,坐台小姐也罷,那都翻不出什麼浪花來,這輩子隻能困在這山村,“家裡人”也不會讓她逃出去。
人販子拿著錢離開,將“貨物”留在這貧困閉塞的小山村。
一開始,她也激烈反抗過。
咒罵掙紮,絕食威脅,試圖逃跑……折騰得身上傷痕累累,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窖。
時間讓她漸漸明白,現實是如此的令人絕望,命運早已走向絕路,她掙脫不開,家人找不到她。
再不甘,也隻能這樣墜向無儘地獄。
究竟是為什麼沒有自絕以保護靈魂中最後那點清白呢?
她好像並不是那樣貪生怕死的人。
或許是因為心底還尚存那麼一點見到家人的期冀,或許是那張沾唾沫數錢的醜惡嘴臉反複出現在腦海中,讓她不甘心就這麼懦弱死去。
也或許,是因為懷中嗷嗷待哺的嬰兒。
——被拐賣的第一年春節,遊略出生了。
在他的記憶中,母親是一個勤勞、沉默、不討喜的女人。
奶奶說,她是從外地嫁來的,所以對這裡的方言隻會聽不會說。
又因為娘家人都死光了,孤立無援,才養成了這麼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沉悶性子。
確實,母親很少很少跟村裡人交流,哪怕在家中,她也能幾天都不和丈夫、婆婆說一句話。
就算說話也是說普通話,奶奶聽得半懂不懂,還需要遊略在中間充當翻譯。
她總是沉默地下地、洗衣、做飯,從早忙到晚,好像除了乾活,這世上就沒有其他令她在意的事情。
……哦,不,還有遊略的學業。
在這個小孩子大多放養的山村,她對遊略教育的重視程度,堪稱奇葩。
遊略的拚音、普通話、筆畫書法,都是母親教的。
他甚至還會一點點俄文——也是從母親那裡學來的。
上坎村很小,小得連學校都沒有。
村裡人大多都把孩子送到隔壁大村的小學念書,再升到鄉裡的初中念完義務教育也就完事了。
此後不管是留村務農也好,出門打工也罷,隻要腳踏實地肯乾活,都能夠吃飽飯。
但遊略的初中,是在鎮上念的。
鎮上最好的初中,也是農村教育政策的扶持學校,每年都能送三十來個優秀學生去市裡讀高中。
母親看中了這個機會。
正好嫁到鎮上的姑姑回娘家過春節,她就跪在姑姑麵前,求她幫忙。
那也是遊略第一次聽見母親說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