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 / 2)

這樣的沈悠已有好些年不曾得見了。沈愈自己心裡也十分懷念當年和堂兄一處坐臥,一處讀書寫字的歲月,那些年他父母早逝,多虧得有堂兄一路扶持。他小小年紀性格乖僻,獨堂兄不曾對他疏離,樣樣事都把他先想在頭一個,再沒人比堂兄對他更好的了。眼下見沈悠兩鬢斑白,眼角也不由地有些濕潤,便起身過去扶住了沈悠,隻歎道:“堂兄經年一彆,已是四個春秋了。”

沈悠瞧沈愈的神色,再沒有想不到他心中所歎之事的。當下便輕輕地拍了拍沈愈的手臂,笑道:“我原還說你收了怎樣一個學生,竟叫你在揚州耽擱了那麼些時候,怎麼去信叫你回來也再不肯的,今兒一見,我才曉得了。”說著,便又招手讓林澤近前說話,隻摸摸林澤的發頂笑了,“我再沒想到是這樣一個鐘靈毓秀的孩子,當真生得一副好相貌,難得的是又懂事知禮,真真兒的可人疼,比你當年可強出許多!”

聽沈悠臨了臨了還不忘數落自己一句,沈愈不由地摸摸鼻子,隻笑著說:“自然是如此的,我小時候最頑皮淘氣不肯受教的,不知道讓堂兄操了多少心,如今想想實在對堂兄不住。”說著又歎息一聲,隻道:“唉,少不得我這裡和堂兄賠個禮,堂兄可念著我當年年紀小,彆和我計較呢。”正說著,身子已經半彎了下去。

沈悠聽他這樣說,哪裡肯真要他行大禮,忙不迭地就托住了他的手,嘴裡隻說著:“你但凡叫我少擔一份心也就是了,這樣子跟我行禮,反而讓我心裡頭不舒服。何況你我二人之間的情分,難不成還要用這世俗禮儀來丈量?”一麵說著,一麵已經扶起了沈愈。

林澤站在一邊,聽他兄弟二人絮絮而談,一時說起當年沈愈少年得誌在朝堂上的英姿勃發,一時說起沈愈孩提時期蹣跚學步牙牙學語的趣聞,一時又說到沈愈如今早被翰林清流引以為世間最博學多才的人……林澤隻安靜地聽著,偶爾奉上一杯清茶,他們兄弟二人聊得起興,林澤也不覺得無趣,聽著這些他不曾知道的先生的一麵,反而心裡十分好奇。隻礙於禮法不好直言,可顯然這沈家兄弟二人卻並不把林澤當作外人,說著說著就轉到了林澤身上。

沈悠眸子半眯著吃了一口林澤奉上的清茶,悠悠然地感慨道:“我但凡有這麼一個學生,縱使叫我少活幾年也就是了。”說得沈愈笑了,沈悠便抬眼去瞅他。

沈愈隻笑說:“堂兄這樣說,倒不知道要傷了多少人的心呢。”說著,便伸出手來,一一地比照著手指數過來。“單說如今翰林院裡從掌院數起二十人裡倒有十三人是堂兄手裡親自教導出來的,不比我這學生強出幾條街去?更何況,如今朝堂之上,我沈家雖不顯,但是那些為官做宰的裡頭,許有半數是蔚陽書院走出去的學子罷!”

沈悠聽沈愈曆曆數來,也掌不住笑了,仍像小時候那樣板起臉,眼中卻笑著說:“這些事莫不是隻你知道不曾?我不過愛才之心罷了,倒惹得你說出這麼一大車子的話來,沒得叫人笑話了。”

他們二人說笑間並不覺得,獨林澤在一邊聽得心裡暗暗吃驚。想到當年相國公子晏幾道落魄之後,大文豪蘇東坡去拜訪他時,那位已然貧困交迫的公子卻仍帶著當年繁華似錦的傲骨,很不給麵子地說:“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舊客,亦未暇見也。”弄得蘇東坡十分尷尬。今日聽沈愈侃侃而談,曆數朝中重臣,林澤可咂舌得很。不過又想到先生向來不畏人言,和那位相國公子亦有異曲同工之妙處,也就不由地抿唇笑了。

沈愈恰恰捕捉到林澤唇邊的這一抹笑意,目光微微一閃,便笑著招手讓他過來。等林澤在他身邊站定,沈愈便摸著林澤的發頂對沈悠笑道:“我這學生年紀才不過五歲,到底輕了些,我原想著多教導他幾年,待得他七八歲上了去考個功名回來,方不枉我一番教誨了。誰知,堂兄卻這樣緊著要我回來替你。”說著,又笑了笑,“到底舍不下他天資聰穎,便特特地跟林公說了,好讓我帶著他在身邊教導,也不枉我和他師生一場的意思。”

沈悠聽他如是說,哪有不知道的。自是“聞弦歌而知雅意”,當下也笑罵一聲:“就你猴兒似的精明,還和小時候一樣淘氣。”目光卻是萬般慈愛地落在林澤身上,笑著說:“也罷,到底是你先生的一點苦心,少不得要你離家千裡的在京城裡小住些時日了。”

林澤正疑惑著,那沈愈卻笑著應了一聲,又轉頭對他道:“知道你家在京城裡也有宅院,可到底久未曾住人,聽你父親說那裡不過留了幾個老實木訥的守著,叫你去那裡可沒道理了。隻和我一處住在書院裡也就是了,一處讀書上學的,卻也便宜。”

當下,就和沈悠敲定了林澤入學事宜。當事人卻半點置喙餘地都沒有,隻默默地站在一邊,心裡不禁苦笑:先生啊,您可得悠著點,我還答應了妹妹要在她過生日時回去呢!

這邊沈悠一錘定音,又把林澤拉到身邊來眯起眼睛細細地打量了一回,見他眉眼婉約,容色清秀,五官精致可愛,一張小臉粉雕玉琢的,心裡不由地暗暗一驚。卻道為何,這樣的眉目相貌,竟似是記憶裡久不曾提及的那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