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2)

林澤還是沒能走得成。择天记www.x5200.com

看著屋裡又重新被打開的包袱,林澤無奈地揉了揉額角,想到黛玉那雙淚意盈盈的眼睛,心裡就多有不忍心的。他是很想去蔚陽書院進學,這事兒不僅林如海夫婦都知道,沈愈也最清楚不過的,可是年紀放在哪裡,一次出個遠門兒見識見識就得了,難不成才五歲就想考個舉人老爺回來不成?!

這事兒,彆說林如海沒指望林澤這麼神童,就是日夜教導林澤的沈愈也沒這麼打算過。以林澤現在的年紀來說,他這麼乖巧懂事又知書達理的,已經是不可勝數了,何況有句話說得極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小小年紀背負著神童的名聲可不是什麼好事,沒見著前人那些下場都在那裡嘛!

沈愈雖然沒明著表示什麼,可是架不住人家正經的老子林如海發話呀!何況,看看份量極重的三殿下也是暗暗地就站在了林如海那支隊伍裡,沈愈一個人要較什麼勁呢。再說了,他可是把林澤當自己兒子一樣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品性如何他再清楚不過的,縱使這幾年裡他不能在身邊躬身教導,這孩子再沒有會貪玩把學業落下的。

不過堅持不讓林澤去京城讀書的,除了小小的表示了一下反對的林如海,和暗中早就和林如海核對好台詞的水湛不提,賈敏和黛玉可是實打實的舍不得!那是從心底裡生出來的憐惜和不舍。

賈敏的肚子已經鼓出了好大,精神倒是很好,自打林澤回來以後,像是氣色也比以前更好了。每天林澤和黛玉都陪著賈敏散散步,雖然早春的天氣有些冷,但是多虧了有兩個孩子在身邊陪伴著,賈敏心境非常平和,隻覺得有子如此,萬事足矣。每每摸著肚子,想著不論這胎是男是女,都是極有福氣的,有那麼一個溫和的哥哥,又有那麼一個貼心的姐姐。

可是一聽林澤等過段時間還要回京城,賈敏立刻就不乾了!

這怎麼能行呢!兒子才剛回來多久啊,屁.股還沒把椅子坐熱呢,就又要上京城去,彆說是林如海沒同意,就是林如海點頭了,她也不能答應啊!當即就把林澤喊來自己跟前,好一番說教,又說些母子間貼心的話,又說著林澤年紀尚幼,和沈先生一道去京城還能碰著歹人,這次自己個兒去京城還不把人給擔心死麼!

一番話把林澤說得都不好意思了,也不敢再提。聽著賈敏的話音,看來是沈愈把他遇著歹人的事情寫信告知了林如海,林如海又和賈敏略提了一提,隻是避重就輕,沒敢讓賈敏得知全部。可就是這麼一點子“輕”的,也把賈敏給嚇得不輕,當時就直嚷著要林如海派人把林澤給接回來。可憐見的,家裡疼在心坎上的孩子被人欺負了那還了得!

林澤聽著賈敏的話,隻唯唯稱是不敢辯駁。待賈敏鬆口放他回去,林澤還沒來得及高興呢,一出門就瞧見廊簷下正冷著一張臉的黛玉俏生生的站在那裡。看神色和模樣,還不知道站了有多一會兒呢,林澤腳下一頓,正要開溜,就聽得黛玉冷笑道:“哥哥哪裡去呢,這樣就不肯見我了,可見得我是最惹人厭煩的。”

林澤哪裡敢說一句話,隻好賠笑。黛玉卻不理他,徑自進去給賈敏請安,隻是林澤也不敢再生出偷溜的想法,畢竟黛玉進去前還撂下話來說“若要走了,日後我們也不必再見”。哎呦,這麼重磅的一句威脅,林澤就是個傻子也不敢動彈啊!

在旁邊打著簾子的紅杏隻管抿著唇笑,看著大爺那張從小就穩重溫和的臉上難得地出現這樣憋屈的表情,心裡甭提多樂嗬了。可不是麼,她就說呢,像大爺這樣的年紀,合該多有些小孩子的頑皮勁才好呢,免得老成持重地自己也辛苦不是?

正出神呢,那邊綠柔已經從裡麵打了簾子把黛玉送了出來,見林澤在,隻笑道:“大爺在這裡吹風,仔細冷著。”又道:“你這丫頭,也不知道給大爺拿件衣服披上,回頭大爺鬨了頭疼,隻拿你是問!”說得紅杏也笑了,黛玉也笑了。

林澤見黛玉露出了笑臉,想著許是警報解除了?便也笑道:“哪裡就能冷死我呢,都是姐姐們太愛護我了,故而總以為我小呢。”

誰知,沒等彆人說話,黛玉頭一個冷了臉色,隻冷笑道:“是了,哥哥如今可是個大人了,再不用彆人來愛護的。姐姐們萬不該如此說,倒讓彆人隻當你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了。”一麵便向綠柔和紅杏道:“姐姐們隻管服侍太太,彆人凍死冷死再和你們沒關係的。”說罷就要走,林澤卻聽出了幾分意味,哪敢再說,隻摸摸鼻子垂頭喪氣地跟在黛玉身後去了。

留下綠柔和紅杏相視一笑,紅杏更是笑得拿帕子去掩嘴角,隻說:“大爺這樣的,我再沒見過。往日裡都說大爺是最穩重溫和的,哪裡見他這樣沒有辦法的樣子,還是姑娘才有方子呢。”

綠柔便笑著啐了她一口,也笑出聲來,“主子們的事哪裡輪得到我們議論,仔細太太要拿你問話呢。再沒有這樣笑話彆人的規矩,你隻好生進來服侍正經。”

一時二人忍住笑意進來服侍,賈敏見她二人眉眼間都是笑意,也好奇起來,又仔細地問了問,才知道這一段緣故,再沒有忍著的道理,因撫掌笑道:“很是很是,我這澤哥兒再沒有人能降住他的,自該我的玉兒來治他!”又想著綠柔形容林澤“一雙修眉糾在一處,如同攢了個結兒,臉上皺得一片,倒似年下吃的柑橘皮”,因掌不住笑道:“隻可惜我沒瞧見那孩子這樣的模樣,倒是你們得了趣兒!”

綠柔和紅杏一個上來給賈敏拍背,一個上來給賈敏捶腿,三人輕聲交談,彼此笑開,屋內倒是喜氣洋洋。隻是苦了另一處,林澤百般賠不是,黛玉仍冷臉看他也不說話。

林澤隻苦著臉道:“玉兒也不肯同我說話,顯是厭棄我了,也罷,我也知自己的身份,哪裡值當你這樣待我呢。唉……隻自己出去免得要人來攆我了。”說著,就往門口走去。

黛玉見他這樣,心裡又氣又急,又怒又痛,隻道:“誰要你出去了,又有誰來攆你,你說出來,我再沒聽見這樣不上家數的話!”一時說著,眼圈兒卻紅了,想到林澤話裡話外竟是不把自己當妹妹的意思,因哭道:“你是大人物了,再不要我來給你做妹妹的,也是,你自是嫌棄我這樣哭鬨的性子,走了大家彼此乾淨也好!”

林澤聽黛玉這樣說,早心疼不已,又見她一張芙蓉粉麵淚盈於睫,哪裡敢置氣,忙上去安慰道:“該死該死,是我該死,說出這些混帳話來氣你,玉兒打我也好,踢我也罷,我再沒有還手的!”因湊過去要黛玉打她,把黛玉卻惹得笑了。

“我才不要打你,沒得疼了我的手。”

又見林澤伏低做小,百般勸慰,隻道:“我不求彆的,隻求哥哥再留家幾年罷。到底我們彼此年幼,哪有這樣小的年紀就獨身一人去上學的道理,我縱再沒有讀過書,也知道以哥哥五歲稚齡,誰也不會打開貢院大門讓哥哥進去的道理。”

說得林澤卻笑了起來,拿手去揉了揉黛玉的發頂,笑道:“我哪裡是要去掙功名呢!”見黛玉瞪了他一眼,忙舉高手作投降狀,隻笑道:“罷,罷,是我要去做舉人老爺,做狀元公呢!瞧你哭鼻子的樣子,難不成這些道理隻有你知道的,卻隻有我不知道的麼?”見黛玉不說話,林澤便拉了她做到桌邊,親自斟了茶來給她喝,才道:“我去上學,不過為的自己進步,怎得是為那些虛名呢。雖說科舉仕途將來我必是要走的,卻不必急在現在。”

黛玉隻喝了一口茶,便抬頭急急道:“那可說定了,如今這幾年,你再不許提要去京城的話!”一時隻拉著林澤的袖口要他保證。林澤歎了口氣,想到今早還要白果幾個給自己收拾好包袱呢,現下看來是不能用了。見黛玉睜著一雙水盈盈的杏眸看著自己,眸子裡滿滿的都是牽掛,心裡一軟,隻溫聲道:“答應的。”

“哥哥不許反悔。”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聽著林澤聽著胸脯說出這樣一句話,黛玉沒覺得自己的哥哥豪氣乾雲,倒是很不給麵子地“噗嗤”笑出聲來。見屋裡隻有雪鳶一人在服侍,因笑道:“哥哥羞羞,學了男子漢的話來說,卻一點兒氣勢都沒有呢。”弄得林澤很沒有成就感。

等安撫好了小黛玉,林澤就往自己屋裡去,準備讓白果幾個把包袱打散了得了,眼看著京城是不能去了。誰知半路又殺出個……長安來!林澤看著麵前這個一邊吃茶,一邊欣賞字畫的人,偷偷地撇了撇嘴,這人叫長安把自己給喊過來,就是為了看他——欣賞字畫不成?

被注視著的人卻似毫無所覺,隻該乾什麼乾什麼,等著手中的茶溫度降了,還很有閒情地讓長安去給自己再續一杯。

林澤踢了踢自己的小短腿,坐了好一會兒了,他又沒什麼閒情逸致去欣賞字畫,何況他也不認為自己有那個鑒賞的眼光。單看著這人看字畫都好一會兒了,就是把畫兒上看出個洞來,時間也夠了呀!又踢了踢自己的小短腿,林澤有點鬱悶,他腳都有些發麻了,這椅子太高,他腳踮不到地兒,就做了這麼一會兒子,自己的一雙腳就像是被針紮似的疼起來。

水湛覷空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林澤,見他一會兒甩甩腿,一會兒撇撇嘴的,心裡也有些好笑。但是看著林澤眉頭忽然糾結在一塊兒,一雙眼睛還很鬱悶地等著他自己那雙小短腿,水湛略一深思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不由地抿唇笑開,當真有些不厚道的意思。

“腿麻了?”

“嗯。”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林澤還沒抬頭,視線裡就出現了一雙修長的大手。

那是一雙很……嗯,用林澤很土很鄉氣的話來形容,就是很藝術家的手。骨節分明又修長有力,指間還能看出小小的繭子,明顯是長期握著什麼東西造成的。林澤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下,那繭子說不定是握刀留下的!幻想了一下麵前的沈湛是個武林高手的畫麵,一個大招放出去,敵人齊刷刷地就倒下一片,那畫麵!哈哈哈,林澤笑出聲來,被自己幻想的場麵給逗樂了。

正在給林澤揉著小腿的水湛手上動作頓了頓,微微抬頭就對上林澤笑得像月牙一樣彎彎的眉眼,不覺一怔。林澤卻笑道:“嘻嘻,三哥,你怎麼不動了,我腳還麻著呢!”

水湛笑了笑,手上卻迅速地解開了林澤的鞋襪,在林澤睜圓的瞳孔裡,可以看見水湛修長有力的手指正有板有眼地按揉著他的小腳丫。

“舒服嗎?”

“唔,嗯……舒服,啊哈,舒服,哈哈,三哥!”林澤笑出聲,急忙拿手去拽水湛的袖子,一雙彎成月牙兒一樣的眼睛依舊眯著,隻是眼角那處垂了一抹淚珠。“癢,癢死了。三哥,你彆撓我腳心呀!”他腳麻是麻了,那也不代表他就不怕癢了呀!看著水湛那雙手一會兒撓過他的腳心,一會兒捏住他的腳趾,林澤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地就笑出聲來。

水湛哼了一聲,隻說:“給你揉腳還有這些話來說,挑三揀四的還是你自己來罷!”

林澤當然不會放棄到手的福利,何況一個人抱著自己的光腳丫蜷在椅子裡揉腳算什麼事兒呀!腦補了一下那畫麵,林澤抖了抖肩膀,直接搖頭表示不乾。順便理直氣壯地伸直了自己的小腳丫往水湛的膝蓋上一擱,那副老神在在的大爺模樣,看得水湛額角一抽一抽的。真恨不能揍這小子一頓!抬起的手正要動作,卻還是在半路上拐了個彎兒,哎呦,還是認命地給眼前這個得意洋洋的小子揉腳去了。

不過,享受是要付出代價的。

比如說,在晚飯後,林澤還琢磨著怎麼跟林如海開口提提他準備緩緩在去京城這事兒呢,林如海就先找到他,表示他年紀太小了,現在去京城家裡人也不放心啊種種不在話下。得了,林澤就這麼蔫了。林如海卻好像還是有些不放心的樣子,說完就打發小廝把林澤打包送進了水湛休息的房間裡,準備讓這一對好好談談心。

水湛倒沒有一上來就說什麼,隻是下午給林澤揉了那麼久的腳丫子,他總得收回些利息呀。當下打發完房裡的小廝丫鬟,也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指著自己的肩頭哼哼:“來,小澤子,給爺捏捏。”

捏泥煤呀捏!

林澤握著拳頭背對著水湛揮了揮,真想照著這後腦勺揍下去。不過也就在心裡憋屈著吐槽兩句,小小的嫩爪子還是搭上了水湛的肩頭。不得不說,有時候血緣關係還真是奇妙得很,瞧這兄弟倆,心理活動和生理動作那都是如出一轍,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好兄弟。

水湛一邊享受著林澤小爪子的服務,一邊還不忘林如海托付給他的重大任務,不一會兒就開始旁敲側擊起來。問到林澤以後想乾嘛的時候,林澤白了他一眼,哦,是對著後腦勺。說:“當然是考科舉呀,難道我還能去做生意呀?”

水湛立刻搖頭,“商人的身份太低了,雖然不至於對他們有什麼偏見,可是以你的身份去做商人,太委屈了。”

林澤聽他這樣說,手上的動作倒是頓了頓。他經所處的那個社會,商人還是帶動經濟發展的最大動力呢,多少人就是靠著經商發家致富讓國家繁榮富強的,而且,那些成功的商人隻會讓人敬佩,根本沒人敢小看他們,更彆提……看不起了。可是現在呢,他現在在的這個社會,彆說敬佩了,就是表揚一句,都讓人覺得虛偽。士農工商,在這個社會裡,農民都比商人來得貴重。

察覺到林澤動作頓住,水湛以為他心裡想的是要從商,不由地有些發急,便握住了他的手,溫聲道:“你彆想岔了,縱要經商,也需從長計議。林大人是巡鹽禦史,又是簡在帝心的人物,若有半點行差踏錯,輕則去了紗帽,重則連累全家。你若要經商,好歹要計議妥當才可。”

他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倒讓林澤有些哭笑不得,同時心裡卻又暖洋洋的。隻覺得這世上有這麼一個人,時時事事都把你想在頭一個,萬事為你先想在頭裡,什麼都替你鋪好後路,當真叫人欣喜。因笑道:“我才不要經商呢,日後我必要出將拜相的,哪裡要做這些活計。”又笑道:“再說了,家裡那些田莊子買賣,不都是記在府裡家生子的頭上,雖說是家中固有財產,若論到底,也算得買賣了。”

水湛這才知道自己是太急了才失了態,便轉身過來,伸手一拉把林澤抱進懷裡,彈了彈他的腦門,隻唬著臉說:“原來你將來是要出將拜相的,那還說出這些經商的言論來,是故意拿我玩笑了?”

林澤見他沉著臉,可是眼裡卻沒有怒意,心知他是做做樣子罷了,也不害怕,雙手攬住水湛的脖子,隻挨在他臉頰邊笑道:“好三哥饒我一次,下次再不敢的。”又道:“以後的日子長著呢,我現在不過誇口說大話,哪裡真就能出將拜相呢。”

水湛聽了,不置可否。在他心裡,林澤當得起世間最好的。若不是寧壽宮裡的那一位,他的小九兒何必如此辛苦學習,還要等著來日出將拜相才能光耀門楣?

想到寧壽宮裡的那一位,水湛的眸色微微一暗。那一位老聖人早已經沒了實權,隻是心裡頭不快活,每隔些時候就要指手劃腳出來蹦躂一會兒子,不還是看在父皇孝順的份兒上才敢如此作態?隻是,以他看來,父皇隱忍多年,那些個沒眼色的世家還妄想接著靠近忠順皇叔取得老聖人的歡心,當真是蠢到極點!

林澤聽不見水湛說話,卻能察覺到他緊繃的肌肉,有些訝異,便抬頭問道:“三哥,你怎麼了?”

“無妨,隻是想到家裡一些煩人瑣事罷了。你倒有閒心問起這些個,我來問你,我到揚州這麼些天,你日日懶散著,自己不肯出去玩也就罷了,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出去,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