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 / 2)

林如海心頭大慟,一麵是兩個兒子昏迷不醒,一麵是結發妻子又再度病倒,兩邊煎熬之下,林如海的發鬢也染了一層霜白。黛玉是第二日方聽聞了這個消息,心裡也十分心急,隻是母親日日在林澤那裡看著,自己倒不好平添母親的憂愁。隻好在自己的屋子裡每日祈求,盼著哥哥弟弟早日蘇醒。隻是眼下見賈敏也不支病倒了,黛玉哭得一雙眼睛通紅,隻好陪在賈敏身邊,為她分解一二。

卻說林府一團混亂,內宅主事便仍由張嬤嬤和方嬤嬤二人來經手,隻是每次回話,兩位嬤嬤也都不避著黛玉,也叫她聽著看著,也是為太太先前的教導之意。

這日,天色陰沉,黛玉在方嬤嬤這裡正看著禮單,忽聞一聲破空響動,心頭一震。還不待知道是何緣故,就聽得幾句言詞,道是:“本非此處人,何故留此處,不如歸去兮,留待後世評。”黛玉忙出門去看,見院內仆婦謹然,並無那奇怪聲響,心裡訝異,就往林如海那裡去。

林如海在書房裡自然也聽聞了,便命小廝去看,不多時,就有小廝帶了兩個人來,一個道人打扮,足下微跛;一個和尚模樣,頭上卻生著癩子。二人形狀瘋癲落脫,麻屣鶉衣,口內不住地念著幾句言詞,卻又偏聽不真切。

林如海正要問時,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正是黛玉來了。

那跛足道人和癩頭和尚卻忽然撫掌大笑道:“快把她舍我罷舍我罷,這樣的仙草靈物,在這裡白糟蹋啦!”

黛玉見他們形容瘋癲,口內言詞又奇怪非常,隻把身子縮在林如海身後。那道人又歎道:“若不把她隨我出家,隻得一生不見外姓之人,方不至於淚儘此生。”嘴裡一時又念叨起他話。

“你這和尚好生瘋癲,如何說我妹妹會淚儘此生!”

黛玉和林如海齊齊回頭,一時心裡又喜又驚,黛玉更是小跑過去拉住了林澤的袖口,盈盈杏眸瞅著林澤蒼白的臉色,也不說話。林澤隻握住了黛玉的小手,嘴裡低聲道:“莫怕,哥哥在呢。”說罷,隻瞪著那道人和和尚,怒道:“好你們兩個神棍,竟在我家說出這樣不實的話來,待我要人打了你們出去!”

“蠢物蠢物,如何竟看不透!”

那道人念叨幾句就要離去,卻又突然回身過來,睜著一雙炯然的眼睛看了林澤好一會兒,才皺眉道:“怪哉,怪哉!你命數早已儘了,怎地還徘徊人世?”

那和尚也湊過來細細看了一回,也念了幾句“怪哉”,便兀自歎道:“命數既改,如何卻看不透紅塵,該死該死。”

林如海聽得他們這樣胡亂說了一氣,隻沉了臉怒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拿我孩兒說事!還不快快出去,休得胡說!”

那兩人聽了,對視一眼,便相視笑開,飄然離去。隻是空中還傳來他們的念詞,隻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得放手時須放手,眼前無路早回頭。”

待要小廝追去看時,早已沒了影子。林如海心裡沉吟了一會兒這四句話,正不解其意時,忽聞身後黛玉一聲驚呼,回頭看時,就見林澤暈厥在長安懷裡,一張臉上血色全無。

“哎,我原沒什麼事,隻是三哥聽不真切,反累的如此。”被壓在床上不許動彈的林澤歎了一口氣,看著床沿上的水湛,苦笑著說不出話來。他溺水後足足昏迷了七日才蘇醒,說來也好笑,正是那跛足道人和癩頭和尚傳來的聲音叫他猛然驚醒了。他當即想到黛玉如今的年紀可不是正該那兩個神棍出來忽悠著黛玉出家的麼。於是也不顧青梅幾人的阻攔,忙忙地就出去了,結果好容易把那兩個神棍給打發走了,他卻又昏倒了。

哎,當真是笑死人,這樣的不濟還好意思去救妹妹於水深火熱呢。

這不,再醒來時,就發現身邊服侍他的丫鬟都不見了,反而換了這麼一個冷著臉的少年。

“三哥,這個你嘗嘗,是青梅姐姐給我做的零嘴呢,可好吃了。”林澤說著,小心翼翼地把那酸漬梅拈了一顆放進水湛的嘴裡,這梅子可酸得很,林瀾貪嘴吃過一顆,當下就酸得倒牙。他現下把梅子給水湛吃,滿以為能瞧見水湛酸得不行的樣子,誰知……水湛也就皺了皺眉頭,彆的什麼反應都沒有!哎,太打擊人了有沒有!

水湛才不理會林澤的心思,隻把手裡放涼了一些的藥往林澤麵前一送。黑壓壓的臉色不用說話也讓人覺得壓力很大。林澤自認為是個俊傑,所以他也十分識時務,在水湛沉鬱的臉色下,乖巧地喝光了一整碗。

當然,他識時務的前提是他已經經受過了不識時務的後果。比如第一次,他撒嬌打滾各種賣萌,卻依舊還要麵臨那碗黑黢黢的藥汁時,雖然變換著花樣偷偷的倒了半碗,結果還沒來得及得意,就被某人壓著又灌進了兩大碗。這種事情,林澤小朋友表示,太有損形象了他會說嗎!他!不!會!的!

滿意地看著空空的碗,水湛手腕一翻,把一顆奶白色的糖球塞進了林澤的嘴裡。看著林澤眯起眼睛躺倒在枕頭上的樣子,心裡又好笑又好氣。隻是,看到林澤仍舊蒼白的臉色時,水湛卻覺得心頭抽痛不已。

他的小九兒,小時候身子那樣孱弱,好容易將養得結實了些,卻一下子……

狠狠地閉了閉眼,看著林澤已經睡著的樣子,水湛彎腰替他把被角掖了掖。伸手摸了摸林澤微涼的臉頰,水湛隻能在心裡對自己說:隻要他活著,就夠了。太強求,連自己都覺得貪心太多。

林澤在給賈敏請安時,總覺得心裡十分愧疚。在看到賈敏隻能躺在床上,一張溫婉的臉上滿是憔悴的容色,總覺得心裡微痛。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和瀾兒……賈敏的身子,不會垮得這樣。

賈敏看到林澤來請安卻十分開心,連蒼白的臉上都浮現出幾分喜色的淺紅。淡笑著讓綠柔給林澤拿凳子來,隻放在炕邊,也不叫林澤上炕,隻說:“我如今病著,你才好些,彆叫過了病氣反而不好。”又見林澤臉上終於有了幾分血色,便淺笑道:“我的澤哥兒是個極有福氣的,此番也該如此,我再放心不過了。”

說著,便隱隱有些氣喘的樣子,綠柔忙過來給賈敏拍了拍背,就聽得賈敏又道:“我時常想著,我的澤哥兒日後是要中狀元的,當年盧夫人也說了,我們家要出個狀元公的!”似乎又想到了當年黛玉抓周那日的景象,賈敏的眼睛亮了亮,卻咳了數聲,聲音卻低了下來,隻歎道:“隻可惜,我怕是看不到那一日了。”

林澤眼睛一酸,就要落淚,就見賈敏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隻笑道:“好孩子,你彆哭。你雖不是我親生的,卻和我親生的一樣。我隻沒有懷你十月,但是在我心裡,你永遠是玉兒和瀾兒的哥哥,再沒人能越過你去的。”

林澤輕喊道:“太太!”

“我怕是不能再留在這裡了,那日聽老爺說,有兩個奇怪的出家人來我們家,說了許多荒誕不經的話來,我聽了也氣,也想去罵他們。隻是我這身子支持不住,幸而我兒去了,不叫玉兒受委屈。好孩子,我要求你一件事。”

林澤早已經濕了眼眶,聽賈敏這樣說,便道:“太太有事隻管吩咐,我再沒有不依的。但求太太萬般珍重自己,彆要我們做子女的擔心。”

賈敏隻搖了搖頭,也不說彆的,隻道:“我知道你素來心性兒極高,卻又是溫和體貼的性子。我隻怕日後我不在了,府裡生出許多的閒話來,你年紀小,我隻怕你被那起子小人說得委屈。”

不等賈敏說完,林澤便伏在賈敏身側,隻說:“不瞞太太,這些年因太太管家日嚴,並無彆話。可頭幾年,那些話我也聽見過。那時隻當閒話聽過也不放心裡,日後也自然如此。太太隻管放心,閒話若還放在心頭上掂量著過日子,那我豈不是要慪死了。”

賈敏隻摸了摸林澤的發頂,歎了一口氣。想到娘家那些不省心的,心裡越發的悲涼,又想到自己的身子這樣不爭氣,隻護不住孩子一生一世。便落淚道:“我知道你是再好不過的,玉兒也聰敏機靈,卻不如你樣樣周到。瀾兒年紀那樣小,又是天真爛漫的性子。老爺也好,可是他前麵事情那樣多,怎顧得上後宅許多事?”

又道:“我若一病去了,隻怕玉兒也不能在家裡多待。後宅無人教養,日後縱要說親也沒人家要了。”因想到賈母時常在信裡透露的意思,更覺得悲涼。她和王氏向來不和,那王氏生的鳳凰蛋,她也不覺得好。倒不是因著王氏的緣故,而是聽著賈母話中說起寶玉如今已經六歲大了,還同家裡的姐姐妹妹一處教養,心裡自然有些膈應。又想著,自己若果然一病去了,黛玉沒有長者教養,賈母必要人來接去的,到時候和寶玉養在一處,豈不是……

一時想到這些,不覺泣淚成聲。

林澤自然也想到了賈敏話中的意思,又想到那賈寶玉,最是個心懷天下姐姐妹妹的性子,他也不願意黛玉被送去榮國府。可是賈敏說的很是,若賈敏果然一病走了,這後宅裡沒有長者教養,日後說親,的確是個難事。

賈敏一麵說著,一麵想著,淚珠滾滾,心裡發涼,竟隱隱有些喘不上來氣。林澤見賈敏這樣辛苦,隻好道:“太太萬萬好生養著,來日方長何須急在一時,隻求太太為著老爺,為著我們兄妹三個也要好好對自己。”

一時綠柔紅杏都上來勸解,賈敏才肯止住話頭。

出了賈敏的院子,林澤正苦惱這棘手的難題時,水湛又按時定點地來送藥了。瞥了一眼那黑黢黢的藥汁子,林澤覺得本來就不怎麼好的胃口現在是完全沒有了,於是冒著可能很後果嚴重的可能,林澤默默地彆開了臉,義正言辭地說:“我在思考人生大事呢,現在沒空吃藥。”

水湛一聽,先是一愣,繼而便笑了。還人生大事呢,才多大點的人能想人生大事了!

便拿手捏住了林澤的下巴,觸手隻覺得有些咯手,林澤原先微圓的下巴因為這麼一病,竟然瘦成了尖尖的樣子。水湛可沒心思欣賞他的尖下巴,隻眯著眼睛沉聲問:“哦?什麼人生大事,說來我聽聽。”

“哎,三哥彆鬨!”

掙了一掙,還是沒掙開,林澤索性放棄了掙紮的念頭,繼續趴在桌上苦惱黛玉的問題。

被無視了?水湛腦海裡飄過這樣一行字,看著林澤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決定還是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於是放開了林澤尖尖的下巴,隻屈指敲了敲桌麵,一聲一聲,雖然很有節奏,但是也很擾人呀!

林澤瞪了一眼水湛,目光中傳達出“三哥,你又調皮了”這樣的訊息來。

水湛微微一愣,被弟弟鄙視之後的心理活動是什麼樣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最正常他也沒考慮過。隻是看著林澤那小眼神,水湛明明白白地感覺到,自己確實不能坐以待斃了。

於是,咳咳……清了清嗓子的水湛瞅著林澤道:“說罷,什麼事,興許我能替你解決呢。”

“哎,三哥,你要是個女的就好了。”

沒頭沒腦的一聲感歎,讓水湛感覺到自己額角強烈的抽搐。手抬起又放下,克製住心裡想要敲一敲某人腦袋的衝動,水湛咬牙道:“把話說明白!”就是讓你說人話的意思呀,林小澤!

再度拾起了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古老恒言的林澤眨巴了兩下眼睛,清亮的眸子盯著水湛道:“三哥,我……不是,我是說,太太病得挺重的,我今天去瞧她了。”

“嗯,然後呢?”賈敏病重的事情,水湛自然也知道,隻是看看林澤這話說得語無倫次的,水湛有些納悶了,彆是過了病氣腦袋有些不清醒了吧?

“唉,太太說,如果她……她就這麼一病走了,妹妹可能就要被接走了。”

“嗯,所以呢?”賈敏如果死了,家裡三個男人加一個小姑娘,這日子怎麼過?當然是要把小姑娘送到能教養她的地方去了。水湛又默默地瞅了一眼林澤,覺得這簡直是廢話。

被水湛悄悄鄙視了的林澤卻渾然無覺,隻軟趴趴地說:“我不想玉兒離開,她要是去了彆的地方,還指不定被人怎麼欺負呢。”一想到原著裡林黛玉被接到榮國府,連個自己住的地方都沒有,還得和那個蠢石頭住在碧紗櫥裡……雖然說是沒有同床共枕,但是這……咳咳,一個屋簷下也太近了些吧!

水湛眉頭微皺,那這和自己是不是女人有什麼關係?

正奇怪呢,就聽林澤又說:“我還想呢,要是方嬤嬤和張嬤嬤很有身份地位,能代替太太教養玉兒就好了,那玉兒就不用離開家了。唉……要是我們家有個能教養玉兒的人就好了。”

聽了半天,水湛才終於恍然大悟,喔,是這樣個意思啊。瞥一眼趴在桌上像是連骨頭都被抽掉的某人,水湛勾了勾唇角。那個小姑娘他也看過,的確鐘靈毓秀聰敏伶俐,而且對林澤也真的十分依賴十分信任。對自己弟弟好的人,水湛從不吝惜去幫她。

“我知道了。”

“哎?”知道什麼了?林澤腦袋上浮起了幾隻大問號。

水湛才不理他,隻說:“我會給你妹妹找個能代替母親的人來的。”說罷,就把手裡放涼了些的藥汁往林澤跟前一推,“不過,要我答應可以,你得先把藥喝了。”

“啊?”眨巴眨巴眼睛,這一茬還沒忘記呐?他都快不記得了……看了一樣水湛胸有成竹的神色,林澤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藥喝了。等林澤收拾了東西出去的時候,林澤才後知後覺地想到,等一等呀,他還沒問清楚到底是要找誰呢!

彆回頭給他們三兄妹找個後媽什麼的,太可怕了有沒有!

完全陷入自己腦補情景劇的林小澤默默地惆悵了,一整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以至於第二天見到水湛帶來的兩個人時,一雙熊貓眼睜得老大,活活地給水湛丟了一把臉。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提到的更新時間就是14:30:00左右,反正不會超過15:00:00

於是今天被小葉子愛喬巴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11-19 21:59:27炸出來萬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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