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1 / 2)

皇帝前些日子對她放鬆,這一晚上多補了一些進度。

禦案上添置了威懾的戒尺,雖說不用,但常被人掂在手心。

他雖然不能憑空悟出一套如何對待幼兒的心得,但是自己離少年時相去不遠,還能度彼之心,待小孩子太過寬容便容易叫她放鬆,不再專注學習這一件事上。

楊徽音知道不用改名,最終還是吃了大半盤的楊梅,但是後來夜漸深的時候,聖上就讓她漱口,不許她吃了,便沒有多少間隙的樂趣。

聖上最初陌生的時候教她總是緩慢且溫柔,但是漸漸熟稔,平素也是一般優待關懷,可是教學的時候便嚴厲了。

她發覺現在不怎麼怕聖上,困得都比平日容易了。

“今日便先到這裡。”

終於,在她的頭再一次要埋到聖賢書驚醒前,執了一卷書在榻上看的聖上手疾眼快,起身扶住了她歪掉的頭,給出了這句恩典。

“你蹴鞠沐浴,犯困也是常事,”聖上自省,或許是他操之過切,便溫和撫了撫她額際毛茸細碎的胎發,“朕讓徐福來背你回去,省得趕上宮門落鎖,遠誌館裡的女官們雖然不計較,但是對瑟瑟來說,也是多一事也不如少一事。”

“聖人……”她揉了揉因為困意而睜不開的眼睛,視線尚且是模糊的,聲音帶有濃濃的倦意,疑惑道:“您不困嗎?”

相對她來說,皇帝所要處理的事情當然複雜很多,但是直到現在聖上精神依舊,還能分出心神來管她,她已經恨不得要去見周公了。

“瑟瑟還小,學的都是從不知道的東西,當然容易困倦,”皇帝含笑道:“朕辛苦雖有,不過倒也不至於困成這般。”

“那聖人年輕的時候會犯困麼?”楊徽音好奇道:“女傅們會打手板,聖人也被打過嗎?”

“不會,畢竟是天家,師傅們也有顧慮,阿爺……中宗瞧在太後的顏麵上更不會,”聖上提及自己舊年在文華殿的一段時光格外怡然:“不過阿冕就慘了,朕若是犯了錯,受罰的總是他。”

中宗皇帝在位的時候皇帝尚且年幼,當年的竇太師縱然古板也得拿捏分寸,後來換了天子,他卻更進一步成了東宮,之後的幾位老師隻會責罰他身邊的伴讀。

楊徽音反問:“阿冕是誰?”

“宇文大都督的長子,”聖上含笑道:“代朕受過也就罷了,朝陽也不大待見他,總是欺負人。”

無論是聖上還是朝陽長公主,在楊徽音這裡除卻好看這種定義,總也與壞扯不上標簽,她不敢置信:“殿下會欺負人麼?”

聖上“嗯”了一聲,還帶了些許笑音,“不過阿冕便是為了教她欺負,才來做朕的伴讀,不值得旁人替他生氣。”

太後將新寡的世家女賜婚給宇文大都督做續弦,兩人有孕相差不過一月,皇帝比自己的妹妹年長許多,其中若無宇文大都督受寵運作的緣故,以宇文冕當年的年幼,還未必能時時隨侍東宮,接近公主。

“那殿下為什麼不喜歡他呀?”

楊徽音學的時候困得疑心自己栽倒也能在厚軟的地毯上睡下去,但現在被聖上溫柔撫著頭頂,卻談興盎然,連原本似乎被睡意禁錮的手腳現在都恢複了精神。

“他古板無趣,難教人喜歡。”聖上默了幾息,卻道:“世間的喜歡,從來便沒道理,便是一腔心意傾注,也未必便能得到她的真心。”

“不過要是有人這樣喜歡我,便是出於感激或是禮貌,也該待他客氣些。”

楊徽音還沒遇見過有人想要與她做朋友、她卻不高興的時候,不過或許是長公主這樣的身份與美貌實在是太多人喜歡,不需要講禮貌,也不用珍惜。

更何況她還是聖上的妹妹,楊徽音意識到這樣似乎有說人壞話的嫌疑,“不過殿下是太上皇的女兒呀,我們說到底還是臣民,他不夠好,殿下瞧不上他也是常理。”

“阿冕待她是男女之愛,你懂什麼,”聖上笑了笑,聲音卻有些飄渺:“他不想教人感激,也不奢求她喜歡,隻是想離她近些,瞧她快活就夠了。”

“至於朝陽,”聖上想到自己的妹妹總有幾分長兄如父的慈愛與憂心:“隨她怎樣高興,朕也不能因為這是個合適的妹婿,就強教人嫁過去。”

皇帝的話總是很有道理,不管這道理她明不明白,楊徽音點頭道:“瑟瑟不懂,聖人一定是很懂了。”

她說這話極為真誠,畢竟一個古板無趣的人要麼不愛說話,將話說出來也不會討人喜歡,皇帝卻能如此了解他的心思,可見一定是洞察人心,馭下有術。

其實她家裡的夫妻也不少,這有什麼難明白的,那些父兄來探望接送自己的愛女下學,與太上皇佇立門邊,靜候太後又怎能一樣呢?

但她這樣說,卻沒有得到聖上的回應,他隻是揚聲喚了人進來,“瑟瑟,該回去睡了。”

何有為也沒有想到楊徽音今日能在紫宸殿待了這樣久,甚至想萬一過了宵禁,聖人是不是要教楊娘子留在紫宸殿睡下,他心內還暗自為難,該怎麼將這件事遮掩過去。

畢竟紫宸殿的規矩,女子是不能留宿過夜的,聖上正是年輕氣盛,留隨國公幼女在紫宸殿過夜,難免引得有心人對天子品格的猜測。

所幸聖人還是有分寸的。

楊徽音卻有些依依不舍,她想紫宸殿這樣大,比小娘的雲慕閣大了好多,就算是一個人睡一間側殿也綽綽有餘,聖人為什麼不教她在這裡睡下呀。

何有為待徐福來背了楊娘子出去,親手去收拾案上的東西,但是卻被聖上叫住。

“罷了,你們去掩帳,這裡不必動,”聖上站在窗前,負手而立,“朕今日也累了,明日早半個時辰叫起。”

何有為見聖上說要安寢,可人卻站住不動,猜測聖人或許是要自己收拾這些被女童塗寫的紙張又不便言明,躬身退下。

他站在窗前,將遠去的她望了又望,直到那一點背影融進渺遠月夜也未曾移動,直到夜間微冷的夏風撩得墨紙浮沉,將一張寫滿了兩種字跡的紙吹拂到了君王腳下。

聖上俯身去撿,一個稚嫩,一個蒼勁,儘管她努力模仿,也是天差地彆,十分容易辨認。

人哪能真正對彆人的心了如指掌,所能洞察的不過是自己的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