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2 / 2)

她正欲讓侍女扶了楊懷如起身赴宴,到馬車上再向楊徽音好好詰問來龍去脈,院子裡的杜媼卻隔著門行了禮,恭敬問道:“夫人,國公爺和五郎回來了,聽說七娘子在您這,正要過來,說幾句話。”

楊徽音本來是斟酌過後,想說好些回也是麻煩,隻稟告楊謝氏,他們夫妻一體,通個氣也就足矣,或許不必自己往書房去忐忑,但現在父親也到了正院,她不願挨兩份罵,隻有安靜等著的份。

隨國公還未用午膳,但現在也沒有心情,幾乎是沉著一張臉,帶著楊懷懿到了夫人房中。

楊懷如一歸家便見到這許多矛盾,倒有些自悔無意間摻了進來,父母今日心緒都不佳,她回來哪裡是舒坦放鬆,分明是又找了一份氣受,行禮低聲喚了一句父親,便借口自己身子沉重步緩,先到馬車上去了。

楊懷懿倒是很開心,對著姐姐們乖巧行禮,隨後去扯阿爺的袖子,似乎是催促——都到了府裡,聖上賞賜的珠子阿爺可不能不給,自己昧下。

楊徽音自然也察覺到了父親的不善,但以為那大約是為了弟弟的讀書煩憂,與自己暫且無關,她心中有事,也隨在長姐的身後向父親行禮。

然而隨國公卻冷著臉,側身避開了她的禮。

他這一路上想了許多,日頭的毒辣以毒攻毒,反而叫他心內的疑與怒漸漸平息。

前情後果相連,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瑟瑟,他第七個女兒,是在宮中有了造化、入了天子眼的。

這一分憤怒與驚恐交織的情緒,到最後也還是被理智不甘壓倒。

事已至此,他問有什麼意義,聖上勢在必得,絕不可能令徽音嫁給彆人,隻會擇日入宮,那麼過程到底是怎樣的,當年聖上駕臨楊府,是否第一眼便存了彆樣心思,還重要麼?

儘管皇帝與楊氏一門從前有許多不快,甚至說是仇怨,年歲等條件幾乎完全不合擇婿的準則,但往好處想,聖人如此愛重,楊氏又要出皇後了,隨國公府終於有機會迎來第二次鼎盛。

就是有再多被欺瞞的不滿,他也隻能忍下去,甚至不能傾瀉到未來的皇後身上,像是正常父母痛心詢問那樣,詰問個不停,一旦傳到聖人耳中,隻怕不會喜歡。

然而若那個男子不是天子,他作為父親,又怎麼會善罷甘休,眼睜睜看著聖上這種年長郎君玩弄引誘正當妙齡的女兒?

楊謝氏見丈夫側身避開女兒的禮,那本來就不甚明了的思路就愈發迷茫起來,定了定神,才擠出來一個笑容:“原來國公爺是去接伯禱下學了。”

楊文遠“嗯”了一聲,勉強壓下去心中所想,溫和道:“不是說今日要赴長公主之宴麼,怎麼現在還不動身?”

楊謝氏想說的正是這一件,她隱約覺得丈夫或許是知道的,略帶了些埋怨的口吻道:“還不是瑟瑟的終身,這孩子說了好些話,把我都嚇到了,說您選中了一位極好的郎君,她亦心許,還說什麼宮內近日或許有旨意來……”

還沒等她抱怨完丈夫對自己這個主母的忽視不尊,質疑楊徽音這樣直白來說的真偽,就被丈夫打斷了。

“夫人不必多慮,確有此事,”楊文遠握了握楊謝氏的手,聊作安撫:“說來話長,夫人且攜女郎遊樂,不必顧慮其他,等回來後我再細細說與你聽。”

他那樣篤定,令楊謝氏驚愕,幾乎不能恢複往日鎮定。

她看向楊徽音,見瑟瑟也是一般疑惑,心中那份謎團越膨越大,卻也隻能按捺等待,隨口逗弄了楊懷懿兩句,心事重重地攜楊徽音赴宴。

楊徽音自己才真要吃驚,阿爺往常一向被蒙在鼓裡的,否則也不會做出與聖上談論自己挑選東床的種種,現下還沒等她委婉說開,他竟然一點也不生氣,甚至還避開了自己的禮。

難道聖人召他入宮,已經將原委和盤托出?

可聖上向來守諾,應該不會有這等事的。

然而等她走過父親身側,卻又忽然被隨國公叫住。

“七娘愛丟東西的毛病也該改一改了,”楊文遠當著妻子兒女,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僵著一張臉將這話說出口,還要拿捏著分寸,不要讓女兒難堪:“雖說叫情郎拾去並無大礙,可萬一落到旁的登徒子手中,折損的還是你的顏麵。”

拾取君主心上人的釵環珠翠,要擔憂的可能還是那些登徒子。

不過楊徽音心中尚且滿是疑惑,無意與素來威嚴的父親玩笑,將那珠串羞籠入腕,也顧不上詢問自己的弟弟功課,隨在楊謝氏身後一同去了。

……

長公主府平日門前便是車水馬龍的盛況,今日又格外熱鬨,女眷們被引領入席,燕樂清平,折花嬉遊,成了婚的命婦聚在一處,而妙齡少女卻是分席而坐,至於隨行男客,反倒離她們遠了。

宇文意知遲遲沒有出現,李蘭琚倒是隨姐姐一道過來了,她見楊徽音略有些發呆,以為楊姐姐是沒有看見密友,長公主也還在內堂與貴客交談,多少有些無聊,便提議道:“楊娘子,我帶你去尋我姐姐罷,她這幾日也很想見你呢。”

李蘭瓊也懷著身孕,但她身份更尊崇些,坐的位置也更好,與楊懷如稍離遠了一點,見楊徽音過來,還以為她家裡不知,低聲恭喜道:“聽說瑟瑟如願以償,得了自己稱心如意的情郎?”

楊徽音心想現在倒不止於此,但周圍人實在太多,她不便說明,隻頷首,飲了一杯水酒作答。

李蘭瓊便不多問,隨口閒聊:“那位替你在梳子上刻字作畫的郎君,他的文章可入貴人目了麼?”

楊徽音陡然一驚,這件事情她本來隻打算花些錢打發的,結果那平康裡的女子卻央求她賞識一份文章。

她當初確乎是有心當作消遣送給聖上過目的,萬一可用就當是做件好事,結果那夜卻險些被聖人扯碎了蔽身衣物,同宿一夜,文章不知道落到哪裡去了,後來又有一係列的事情,她徹徹底底將這事忘記了。

李蘭瓊看她神情就知道怎麼回事,一定是忘記給隨國公看了,忍笑道:“現在春闈早過了,任憑你楊家李家的路子,走了也沒用,我勸你還是差人送些錢,就算她是耍不入流的小手段,竟也不值一兩銀子,但好歹也不能讓人家白忙。”

“可是我還不知道她姓名,也沒細看文章署名,不知道她郎君的,”楊徽音忽然被提醒,就懊惱沮喪了起來,人家本來就是有所求的,她卻遺漏疏忽,到底有些心虛不安:“意知最愛往各個書坊逛的,等她來了,我畫個小像,央她幫我去問那日的店家,留心些好了。”

那女子也算得很美,她還有些印象。

說來也奇怪,宇文意知還叮囑她不要誤了赴宴的時辰,然而她自己卻來晚,不知道是被什麼事情絆住。

長公主還未現身,與會賓客鬆弛,互相離席寒暄也是常事,楊徽音與李蘭瓊親熱說了一會話,正打算起身回座,卻見盧舜華正在尋她。

“楊娘子怎麼到這裡來了,教我好找。”

盧舜華瞥見她起身,才長籲了一口氣,她這幾日也忙得廢寢忘食,總尋不到合適的機會,可巧今日男女共宴,反而是個更好的機會:“楊娘子,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同你說,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能否借一步?”

女郎們要想真正說些悄悄話,無非是用解手或者酒醉散心的借口到僻靜處去,楊徽音想了想,盧家的十一娘與她從無仇怨,頂多是撮合相看的事情有些尷尬,便也不疑有他,應承下來,教皖月隨在身側。

……

朝陽長公主今日午間聽聞聖駕到來的時候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聖上對於參加女孩子居多的宴會從來不感興趣,可能還會覺得頭痛。

他上一次在除卻自己慶生的宴上造訪,好像還是永寧二年。

“哥哥今日瞧著心情甚好,可是朝廷有了什麼喜事?”她顧不得到前麵去說漂亮的場麵話,陪著聖上在精心打理的苑中走了走,亦真亦假地抱怨道:“還是說哥哥白龍魚服,不避酷暑,就隻為出宮見一見我那位尚不知姓名來曆出身的皇嫂,她今日也在宴請名單之中?”

她從前怎麼不覺得聖上這樣壞,偏會吊人胃口,說什麼聖旨馬上也就要下了。

簡直是騙鬼的把戲,她等了好些日子,朝廷上都幾乎沒有過關於立後的爭議。

“你如今是愈發能胡謅了。”

除了楊家的人,外麵的賓客大多不知道皇帝也在,聖上不欲耽擱她開宴,含笑道:“朕倒也不僅僅是為了這一樁,還有些彆的,你若有事先去前麵,朕隨處走一走,看看你的府邸。”

朝陽長公主應了一聲,他們離設席的地方並不算太遠,走半盞茶就能到,然而她抬頭遠眺,卻頓住了腳步,稀奇道:“那不是大理寺卿麼,他不留在大理寺辦差,陪著自己的妹子赴宴來了?”

她記得隻請了盧舜華,好像並未邀請特彆多盧氏的娘子和嫁入門的命婦,大理寺卿這種人物,出現在她宴會上的次數比聖上還少,大抵是忙得沒什麼空閒。

遠處遊廊水榭,除卻盧家七郎君,竟是空空蕩蕩,他站立其中,背影挺拔如鬆,半點挑不出錯來,間或踱步徘徊,仿佛在等待著誰似的。

“原來又是一位私會有情人的郎君,”朝陽從皇帝那裡得不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忍不住調侃暗刺,然而她對大理寺卿的婚事卻知之甚少,隨即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我記得他夫人已經過世了,不知過沒過一年喪期,倒也不好憑空臆測。”

大理寺卿嚴苛律己,人總會下意識拒絕用這樣的君子來玩笑。

朝陽隨口說過便算了,雖然是在她的府邸,但也管不著彆人正當的相會,她好像聽到女郎走路時漸漸相近的輕聲交談,並不願意聽人牆角,正欲向前走,卻發現聖上頓在了原地,駐足不前。

而內侍監的麵色也有些許難看,偷偷去窺陛下神情。

朝陽感受得到聖上似乎有些不喜,但定睛細看,覺得還是該為大理寺卿說幾句話:“那邊過去的兩個女孩子,似乎是盧家的十一娘,和楊氏的七娘子。”

人家兄妹相會,也不是什麼大事,聖上何必要站在這裡瞧著,萬一被發現,朝陽都替今上有些尷尬。

“他當然已經過了穿齊衰的日子,否則也不能讓他出來做官。”

聖上似乎是很平淡地回答了自己妹妹的問題,然而對大理寺卿的評價卻又像是隱含了一點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倒是鍥而不舍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