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1 / 2)

門子又是一愣, 納罕道今兒是個什麼日子,怎麼一個個都來找人?

又看麵前的這男人的氣致,不由玩笑般地說:“你是來找小玉仙?還是屏兒的?”

俞峻臉色半點兒沒變:“我找的女人,個子不高, 穿著件素色馬麵裙。”

個子不高, 素色馬麵。

這不是小玉仙那個表姐嗎??

俞峻頷首說:“煩請閣下代為通報。”

他雙眼深黑,若繁星熠熠, 隻是站在這兒自由一股渾然天成的風骨與意蘊。

門子想了一下道:“你隨我來。”

麵前這男人便提起腳步跟了上去, 腳步走得穩穩當當, 青袍白履, 打扮得很是樸素。

就在張幼雙準備往前衝的時候, 腦後麵忽然響起個有點兒耳熟的大嗓門。

“小玉仙,有人找!”

“誒?”小玉仙茫然了, 走了過去, “怎麼又有人找啊?”

又有人?

張幼雙愣了一下, 人之常情地,回過頭看了一眼。

沒看還好, 這一看整個人都被震住了。

這門子領著的來人竟然是俞峻!俞先生!!

男人瘦勁如鐵,沉默冷冽。

張幼雙瞠目結舌,呆在了原地,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本來以為看到貓貓他們幾個就已經夠震驚了,結果誰能料想到把大的給引過來了。

貓貓他們和俞峻那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的。不提俞峻是她偶像這回事兒, 最重要的是,俞峻目前是她頂頭上司。

這算什麼?上班請假和上司相遇在“夜總會”,還有比這更尷尬的事嗎?

張幼雙強顏歡笑:“俞、俞先生??”

本來還宛如幽魂的孟敬仲聽到張幼雙的聲音, 也跟著抬起了眼, 臉色驚愕而憔悴。

俞峻靜靜地道:“張先生。”

隻這簡簡單單三個字, 張幼雙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同時又有點兒茫然。

她好像從來沒看到過俞峻同她寒暄,基本就是和她打了個招呼之後,就把她當成了隱形人。如今也是如此,打完招呼之後,俞峻就不再看她了,隻徑直走到了孟敬仲麵前。

非止孟敬仲緊張了,就連張幼雙都替孟敬仲緊張了。

俞峻走得不算快,但很穩當。

衣擺伴隨著他的動作掠過,露出深色的一角,鞋麵灰撲撲的。

……張幼雙腦子裡電光火石間地滑過了個念頭。

是來得太匆忙,沾上了塵埃?

走到孟敬仲麵前,俞峻平靜得很,眼眸如鏡:“隨我來。”

就帶著孟敬仲走到了後麵,推開了一個拐角子的門,站在門邊說起了話。

張幼雙隻能看到俞峻和孟敬仲說了些什麼,卻聽不清楚具體的內容。

孟敬仲這邊兒有俞先生照看著,張幼雙鬆了口氣,定了定心神,準備還是先去忙自己的,找到孟屏兒再說。

孟敬仲此時已經慢慢收起了臉上那股驚愕之色,隻是麵色已然憔悴。

難得失禮的,搶在俞峻發話前,主動行了一禮,開口道:

“先生、我……我不上學了。”

俞峻眉毛都沒動一下,仿佛是家常便飯,嗓音淡淡地:“為什麼?給我個理由。”

孟敬仲嗓音沙啞:“我、我妹子為了我,淪落到如此境地,我還有何顏麵用我妹子的賣身錢念書。”

望著孟敬仲蒼白的麵色,俞峻皺了眉。

“這些年來,你母親與你妹子照應你的服事食衣暖,你妹子替你墊了踹窩,你就是這麼報答的她們的?”

卻沒說“好”或是“不好”,黑眼珠隻靜靜地望著。

“還是說,你是怕日後彆人玷言玷語說的不是。”

“學生絕無此意!”

俞峻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又轉移了話題,“我聽說在這種窯子裡謀生甚為艱苦。打罵不過是家常便飯。”

他的話說得不算尖銳,甚至還頗為含蓄溫情了,卻好像一把楔子猛地釘入了孟敬仲心裡,足將胸膛都撕裂開來,連呼吸都泛著疼。

“先生說這話有何意義?”

“你不上學有何意義?”俞峻抬眼,眸光冷冷的。

“拿了你妹子的賣身錢念了都幾年了,就這一年說不念了,你覺得有意義?”

孟敬仲吃了個蹬心拳,麵色更加慘白,兩眼竟然流出眼淚來:“我、我不知道。我、屏兒……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先生……我考不上了……”

孟敬仲言語越來越混亂,溫潤的麵容也越來越扭曲,似乎陷入了無邊無際的痛苦之中。

他抱著頭,痙攣般地彎下了腰,抓著頭發道:

“我不知道,一年一年又一年……考不上又能怎麼辦?”

自始至終,俞峻都沒安慰他。

隻抽離地、漠然地看著他說話越來越吃力,嗓音沙啞,再也無法壓抑住內心這噴湧而出的痛苦。

……總要發泄一場的。

直到孟敬仲終於哆嗦著站直了身子。

俞峻這才開了口:“束脩的事用不著你費心,我幫你解決了。”

“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去考縣試。”

將眼前這綠楊裡的一草一木,統統納入眼底,俞峻才道,“然後,再想著,等你當了官怎麼報複回來。”

孟敬仲狼狽地抬起了眼,眼裡還含著淚。

……他是聽錯了還是怎麼地?!

束脩?報複?

“否則呢?”俞峻眉頭皺得更緊了,“你難不成要臨陣脫逃?灰溜溜地隨便找個活計乾,讓你妹子這番犧牲都成了天底下的笑話?”

“男子漢大丈夫,婆婆媽媽的是什麼做派!”

“若你真決心就此放棄,那你從這兒出去,我不攔你。”

似乎是覺得這番話已是仁至義儘,聽不聽得進去都隨他了,俞峻說完就直接走開。

孟敬仲:“先生!!”

俞峻腳步沒停。

孟敬仲盯著他一角深色的衣擺,自顧自地扯出個苦澀的笑:“學生明白了,學生會繼續念書的……一直到考上舉人。”

衣擺上的汙漬是來時飛濺的泥點子。

他記得……俞先生是有些潔癖的。

“在此之前,還望先生多多費心了。至於束脩……學生早晚會還回來的。”

俞峻腳步一頓,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走開。

張幼雙腳步匆匆,心裡發愁。

她其實不是個特彆會安慰彆人的人,正愁著怎麼安慰人呢,孟屏兒跑了兩步,忽然身形晃了晃,倒頭就要往地上栽。

不好。

張幼雙眼疾手快地衝上去!驚險地拽住了對方,趕緊放平。

女孩兒雙眸緊閉,麵如金紙,呼吸還算均勻,明顯是昏過去了。

望著地上的孟屏兒,張幼雙傻眼了,一時間竟有些束手無措。

正好這個時候,孟敬仲突然走了過來。

他麵色還有些蒼白,但神情總算好多了,有了點兒生氣。

張幼雙有點兒驚訝。

剛沒多久還是行屍走肉的模樣,俞峻他這心理輔導做得有這麼好。

“都處理好了?”張幼雙下意識問了一句。

孟敬仲嗓音還有些啞,一邊看著孟屏兒,一邊道,“好了。”

“屏兒……怎麼了?”

“她身子太虛,昏過去了。”

張幼雙說著自覺退開了半步,將空間留給了孟敬仲和孟屏兒。

孟敬仲有些踉踉蹌蹌地走上前,默默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然後跪了下來。

孟敬仲跪了下來。

他跪倒在孟屏兒麵前,儘量抬起了僵硬、笨拙的手臂,幫她整了整發絲和衣裙。

張幼雙一時無言,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這是個不折不扣的家庭悲劇。

作為獨身子女,她其實是不大能理解孟屏兒的自我犧牲的,孟屏兒的這番作為擱現代或許還要被嘲諷一波,雖然她不能理解,但孟敬仲剛剛這一跪,這兄妹倆之間的感情,的確帶給了她無法言喻的震撼。

他雙手從孟屏兒身後抄了過來,將她抱起,雙臂收得緊緊的。

無言之中,仿佛有熱血在胸膛中翻滾燃燒。

孟敬仲以半跪的姿勢,背對著張幼雙,雙唇動了動,

“我一定會考上舉人、考上進士,然後回來,向那些欺負過你的人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