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員低頭又在桌子上翻找了一通, 抬起頭用很肯定的語氣說:“老太太,我這真沒有你的取款單。”
杜二菊和張蘭英漸漸的陷入了絕望,這到了日子, 怎麼會沒有寄取款單呢?該不會是蔣俊傑出了什麼事吧?
過了好一會兒,婆媳兩才愁容滿麵的往外走去,剛走到大門口, 又被人叫住了。
一個郵遞員跳下自行車,舉著手中的包裹問:“老太太, 老太太,我記得你是叫杜二菊吧?”這個老太太月月不落的往郵局跑, 他們這些郵局人員都對她有了印象。
“是啊!”杜二菊點點頭,用充滿希翼的眼神看著郵遞小哥和他手中的包裹,希望他能帶來一些好消息。
郵遞員看了看包裹地址又問:“你是薑家村的嗎?”
杜二菊失望的搖了搖頭:“那不是,我是蔣家村的。”
郵遞員眼睛一亮:“我這有個包裹,部隊寄來的, 給薑家村的杜二菊,可我上薑家村問了個遍都沒有叫這個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幫忙寫信的人搞錯了村名,把蔣聽成了薑。”
杜二菊立刻跑上去,眼巴巴的盯著郵遞員,“那包裹可以給我看看嗎?”
郵遞員將手裡的包裹遞給她。
杜二菊急忙拆開一看, 裡麵是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還有一封信。
杜二菊拿出信, 塞給郵遞員, “小夥子, 你能幫我念念這裡麵都寫的是啥嗎?免得搞錯了,拿了彆人家的包裹。”
郵遞員想了想,“成,我給你念念,免得弄茬眯了。”
杜二菊感激地朝他連聲道謝。
郵遞小哥打開信,清了清嗓子,聲情並茂的讀道:“娘啊,我可能耐了......”
郵遞小哥停下來,奇怪的看了一眼杜二菊婆媳,幫人念信沒有成千,也有上百回了,第一次見到這麼奇葩的開場白。
得,一聽這口氣杜二菊就猜出來了一定是自個兒子寄的信,她倒是一點都不尷尬,反而自豪的挺了挺胸,朝郵遞小哥哥揮了揮手:“小夥子,你繼續念!”
郵遞小哥清了清嗓子接著念道:“這回上戰場,我一槍就是一個,打的老毛子滾回老家去了,這回我可是立了大功,上麵的死活非要提拔我,就看中我,就想要提拔我......”
這小夥子都不好意思繼續往下念了,這兄弟那麼能,咋就不上天呢?
杜二菊卻絲毫沒有察覺到,反而樂嗬嗬的看著張蘭英:“你瞅瞅,你男人行不行?不愧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拉扯出來的娃,這孩子像我!”
張蘭英趕緊跟著拍馬屁,“那是,畢竟是娘你一手帶大的,不像你像誰。”
(蔣大勇:???)
郵遞小哥看著婆媳兩這幅互捧互吹的嘴臉,心裡覺得怪酸的,剛剛還覺得可能是搞錯了收件人,現在能肯定下來收件人一定是這個老太太的兒子無疑,這自戀估計都是遺傳的。
“行了,小夥子,你繼續念。”
小哥盯著手中的信,都快哭出來了,最後還是丟掉了自己的羞恥心,繼續念了下去:“不過,娘你放心,我已經利索的拒絕的上麵,說好了轉業回來陪你們好好過日子,就會說到做到,交接完事情我就回家。對了,這個月的津貼,我先動用了,拿去給你們買了不少好東西,給你和蘭英都買了塊布,你的是紅色的,蘭英的是綠的,上次去縣城,她就盯著綠布不放,一看就知道喜歡綠色,我就給她買了一塊......”
杜二菊聽著,又低著頭在包裹裡翻找了一下,黑著臉扯出兩塊布料出來。
張蘭英和郵遞小哥哥全都目瞪口呆的盯著老太太手裡的紅底綠花布料和綠底紅花布料,這都是什麼眼光,花裡胡哨的,拿去做被罩都得被嫌棄。
終於,郵遞小哥斷斷續續的念完了信,長長籲了一口氣,他感覺自己都快去掉了半條命。
杜二菊聽完了非常高興,塞了一把榛子到小哥的兜裡:“小夥子,今天還真是謝謝你了,下次我還找你念信!”
下次?您可彆了吧!
郵遞小哥收下榛子,騎上自行車,飛似的踩著腳蹬子離開了。
聽完了信,婆媳兩終於放下了心,挎著手,準備前往巷子裡買票據,雖然沒有收到津貼,不過好在杜二菊平常出門都會塞一些散錢在兜裡,她一向喜歡用毛票,然後把十元大鈔給存著。
剛到糕點鋪附近,就有一個矮個小夥迎了過來,熱情的招呼道:“老太太,又來給小孫孫買糕點了?”
說完又壓低聲道:“要買啥票,咱先上巷子裡去說唄。”
杜二菊點了點頭,領著兒媳進了巷子。
進了巷子後,矮個小夥歡歡喜喜的掏出一疊票據,“老太太,你今兒個是想要什麼票?糧票肉票布票還是糖果票?”
“有沒有飯盒票?我家孫男孫女要上學了,我得買幾個飯盒給他們燜飯用。”
飯盒票?
矮個小夥頓時愣住了。
杜二菊奇怪了:“是沒有飯盒票嗎?那你瞅瞅可以從哪給調來幾張,孩子上學吃飯用。”
矮個小夥舉了一下手裡的票據,苦笑道:“老太太,啥票我都有,就是沒有這個飯盒票,壓根就沒有這種票,我總不能憑空給你造一張出來吧。你呀,直接去店裡買就是了,兩毛錢一個不用票。”
張蘭英眼巴巴的盯著挨個小夥手裡的票,然後又看向婆婆。
杜二菊覺得尷尬極了,覺得在兒媳麵前丟了臉,輕咳了一聲,“那啥,我上次去還有飯盒票的,估計是取消了。”
矮個小夥也不戳破她,還跟著點點頭,“估計也是,我剛做這買賣沒多久,了解的不多,可能就是之前有的,後來給取消了。”
杜二菊看一眼矮個小夥,滿意的點點頭,高高興興的掏出錢,又買了兩斤肉票。
這交易完了後,杜二菊婆媳兩也不急著離開,反而拉著矮個小夥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她們這次過來主要還是想和矮個小夥討論一下幫忙給張英俊牽線賣糧的事情,給孩子們買個飯盒隻是順便的事。
這廢話說多了,矮個小夥也察覺出了她們是有事想說,直接開門見山的說:“老太太,你這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吧,彆不好意思開口,到時候我也好尋摸著能不能幫上你一把。”
反正他也沒答應會不會幫忙,聽上一耳也不會少塊肉。
杜二菊也不繞彎了,直接就把事情說了出來。
矮個小夥擰著眉頭,“你這忙吧,也不是不能幫,我們這夥人經手的糧食多著呢,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的。就是這無親無故的,我也不好意思跟兄弟們開口。”
杜二菊了然,塞了三張一塊錢給他,“這錢你先收著,等我那親家大舅賣了糧,我再給你塞個紅封。隻是這個事情,你可彆告訴我那親家大舅,免得人到時候要麵子過意不去,就說你是我娘家遠方親戚,順手幫個忙就成。”
矮個小夥笑眯眯的將錢塞進褲兜,朝老太太豎了一個拇指哥兒:“大娘,你啊,就是這個!夠義氣!”
此刻,張蘭英看著杜二菊就是滿臉的感動,恨不得撲上去一把摟住杜二菊不放。
杜二菊看了看兒媳:“行了,你也彆用這種眼神看著我,看的人怪不舒服的。”
張蘭英哽咽道:“娘,我就是太感動了。”
杜二菊撇撇嘴,“你也不嫌丟臉,這還有外人在呢,就這樣哭哭啼啼的。”
張蘭英聽了婆婆這話,立馬就收住眼淚,到時候回家了,她好好乾活,再好好謝謝婆婆。
杜二菊見她終於憋住的眼淚,這才鬆口氣,拉著兒媳出了巷子:“走走走,娘帶你去買飯盒子,再買兩斤肉,明天上學給幾個娃吃頓好的。”
張蘭英聽到婆婆這話,心中越來越感動。
回到家,杜二菊就將蔣俊傑寄回來的東西和縣城買回來的戰利品,一股腦的往桌子上堆。
張蘭英就在旁邊幫忙收拾,拎出來那兩塊一言難儘的布料,問道,“娘,這個布怎麼辦?”
小老太嫌棄看著麵前的兩塊布料,頭都快大了,這得多有勇氣才能穿出去?
思考了片刻,杜二菊開口道:“蘭英,你先割一塊給兩個娃做挎包用,剩下的給他們拿去做棉襖,過年穿著喜慶,布料挺好的也彆浪費。”
張蘭英看了看婆婆,娘誒,那可是您的親孫男孫女。
“反正這姐弟兩現在還小,說不定就喜歡這花花綠綠的。”杜二菊說完將花布遞給兒媳,低著頭繼續收拾桌子上的東西。
張蘭英聽完後嘴角抽了抽,接過布料,回房裁剪去了。
到了第二天,姐弟兩早早的就被張蘭英拍醒,吃完早飯收拾齊整後,張蘭英給他們挎上了挎包,送出門去。
鐵蛋嚇得哇哇大哭,抱著張蘭英的腿喊道:“娘,我聽話,你彆把我送人!”
張蘭英聽了頭都快大了,抬手就往鐵蛋的小腦瓜嘣了一下,沒好氣的說:“誰要把你送人了,一會兒你兩聽話點,跟你們紅旗哥和翠梅姐一起去學堂,念完學就可以回家了。”
甜甜乖乖的點點頭,又低頭看了一下身上這個辣眼睛的紅底綠花包,張了張嘴,說不出什麼話來。最後隻能老氣橫生的歎了一口氣,打開挎包,翻看裡麵早已備好的學習用品。
五隻削好的鉛筆,一塊切成小拇指大的橡皮擦,還有一盒火柴盒大小的紅纓蠟筆和幾本練習簿,認真的看了看包裡的東西,她又抬起頭看向張蘭英:“娘,這沒有書啊。”
張蘭英一邊哄著鐵蛋一邊道:“書?到時候你紅旗哥和翠梅姐有剩下的,擦擦乾淨,你和鐵蛋用一套就可以了。”
這年頭的書還是挺貴的,孩子們讀書大部分都是找親戚家東借一本西借一本湊出來的,一套書能反複著用很多年。張紅旗兩兄妹的書都是張家兩口子專門給紅旗買的,就經過兄妹兩的手,兄妹兩都知道父母賺錢不容易,對書也格外愛惜,用過的書全都保存的簇新。
母子三站在大門口等了一會兒,張家兩兄妹挎著書包跑了過來,拿出一套一年級課本遞給張蘭英。
張蘭英將課本給姐弟兩放進挎包裡,又替兒女理了理衣服,才把他們交給張家兄妹。
張紅旗和張翠梅牽著弟弟妹妹,準備往學堂去,杜二菊卻突然衝出院子,連聲喊道:“紅旗,翠梅,你們先等下!”
幾個小的全都停住腳步,齊刷刷的回頭看向杜二菊。
杜二菊慌裡慌張的衝上來,一人給塞了一個鋁飯盒,然後又掏掏兜,在幾個孩子的挎包裡各放了一把鬆子。
“阿婆,鬆子我們可以要,但是飯盒我們不能收,我們有飯吃的,這個你還是拿回去吧。”張紅旗說著就要將自己和妹妹手裡的鋁飯盒還給杜二菊。
杜二菊背著手不肯收,“讓你們拿著就拿著,這個是你們幫忙接送弟弟妹妹的工資,我跟你爹娘都說好的,收了我的飯盒,以後你們不但要接送弟弟妹妹,在學校還得保護他兩。”
張紅旗一愣,這事他完全都不知道呀,而且他娘今天還給他們兄妹準備了晌午飯。
張紅旗掏出挎包裡的玉米麵餅子,“阿婆,會不會是你故意安慰我們的?我娘今天早上還給我們準備了餅子呢。”
杜二菊揉了一把他的小平頭,“我那麼大把年紀了還騙你個小娃?回頭你去問問你娘就行了。”
反正薑小桂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估計也不會拒絕他們的好意,這啥都缺的時候,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張紅旗點了點頭,這才收下飯盒塞進包裡,跟杜二菊婆媳兩告彆後,帶著弟弟妹妹們出發了。
甜甜和鐵蛋被牽著,慢悠悠的往學校走去,他們年紀小,為了照顧弟弟妹妹,張紅旗兩兄妹特地放慢了腳步,半小時的路程,愣是多走了一刻鐘。
路上還遇上了正準備往縣城趕的張紅巧。
張紅巧依舊穿著上次那件黃色布拉吉,手裡挎著一個草編包,看見張紅旗兩兄妹牽著蔣家小姐弟,不屑的瞥了一眼,哼道:“馬屁精,哈巴狗!”
張翠梅氣的衝上去就要打她,嚇得張紅巧飛似的跑開了。
張翠梅雖然年紀小,可是平時不上學的時候在家經常幫著乾農活,力氣也是有那麼些的。不像張紅巧,自從分家後就再也沒乾過什麼活,把自己養的嬌滴滴的,雖然年紀比張翠梅大那麼五歲,要真跟張翠梅打起來,誰輸誰贏都不一定!而且她還要趕去縣城約會,要真把臉弄花了,到手的對象吹了怎麼辦?
“哥,你看看她!”張翠梅說著往張紅巧逃跑的方向努了努嘴:“就知道嘴咧咧,天天沒個正經事,這麼大個人了,都不知羞,穿的跟個花蝴蝶一樣,生怕彆人不知道她要去乾些什麼。”
“紅旗哥,啥是花蝴蝶呀?為啥我們要知道那個人要去乾什麼?”鐵蛋昂著頭,懵懂的看向張紅旗。
“鐵蛋,花蝴蝶就是誇這人穿的好看,反正是誇女孩子的,這些書裡都有,你多念念書以後就慢慢懂了。至於為啥要知道那個人要去乾嘛,因為她穿的太好看了啊,所以我們就都想知道,就跟你奶去縣城一樣,你不也是想要知道她帶回來些什麼東西嗎?”張紅旗亂七八糟的講了一通,總算是糊弄過去。
不過這種擺明了糊弄人的話,也就鐵蛋會相信。甜甜上輩子也算是從小在張紅巧手底下討生活的,張紅巧那嘴不乾不淨的什麼都說得出來,花蝴蝶這種入門級的臟話,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隻是知道了也不想多說,怕汙了弟弟的耳朵。
等到進了學校,張家兩兄妹親自把甜甜兩姐弟送到教室,交給老師手裡,才揮手離開。
學校一共有三個班,一年級學生人數較多能湊成一個班,二年級和五年級一個班,三年級和四年級一個班,因為村裡大部分家長送孩子上學就為了識幾個常用字再學會算個數就好,上完了一年級差不多都學會了,也就可以退學了,所以學校一年級以外的學生格外的少,兩個年級能湊滿一個班都算是這一年錄取率高的了,況且這段時間還遇上了不少孩子要輟學回家賺公分。
老師把姐弟兩帶到位置上,轉過頭就忙著教訓幾個刺頭去了。
小鐵蛋盯著陌生的環境,扁扁嘴低聲告訴姐姐,他想回家了。
甜甜悄悄的剝了一顆鬆子塞到他嘴裡,不斷的哄著,也沒有安撫住弟弟。
要看這小眼淚就要流出來了,甜甜靈機一動,指著前排那個哭的最慘的男生道:“鐵蛋,你快看!”
鐵蛋抬著淚蒙蒙的小眼往那一看,那位男生哭的眼淚鼻涕都是,時不時夠手去抹,一邊哭一邊張大嘴喊著爹娘,哈喇子都把衣領給弄濕了。
小鐵蛋看的都傻了,嚇得他眼眶裡打轉的淚水都收了回去,等他反應過來,又轉頭悄咪咪的趴在姐姐耳邊小聲說道:“好醜呀!”
甜甜笑問:“那你以後還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