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蕭旭仍是來了薑姝的安樂齋。
一身寬袍大袖的薑姝正抱著新茶歪在美人榻上聽樂師彈琴，抬眼瞥見一片玄色衣角，於是捏起新茶的一隻前爪衝著蕭旭揮了揮，笑眯眯地看著蕭旭，道：“聖人萬安。”
“阿姝好生愜意。”眉眼裡帶著倦意的蕭旭舉步上前，坐到美人榻上，將薑姝撈進懷裡，繼而給了跪在地上的樂師一個眼神，平淡道：“下去吧。”
“小人告退。”
“冰鎮過的茶水，解解暑氣？”薑姝揚手一指小幾上還掛著水珠的茶盞，聲音嬌軟。
“你少喝點涼的。”蕭旭皺了皺眉，長臂一伸，端起茶盞，將還剩大半盞的冰茶水一飲而儘。
“天氣熱得人難受。”薑姝輕描淡寫地一笑，隨口搭了句話。
“那就讓人在殿裡再多放些冰。”蕭旭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薑姝討好地縮進蕭旭懷裡，貓兒似的用臉蹭了蹭蕭旭的胸膛，笑嘻嘻地看著蕭旭，不說話。
“你啊，孩子心性。”蕭旭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捏了捏薑姝的臉頰。
被薑姝這麼一通插科打諢，蕭旭因崔太後和崔婕妤白日裡鬨出來的事而積蓄的鬱氣倒是散了大半，抱著薑姝，口氣平緩地同薑姝說話。
“我阿娘仙去那會兒，我五歲，你姑母進宮為後那年，我六歲，我十四歲那年，太後成了先帝的第三位皇後。明和年間的後宮是真亂啊，我阿娘磋磨了一生，薑母後也沒能受得住，太後倒是咬牙撐下來了。其實太後待我很不錯，她沒有孩子，但對這宮裡的孩子都很好，她還曾為了我的太子之位同先帝據理力爭，氣得先帝勃然大怒，也因此，她沒能住進椒房殿，先帝不許她遷宮，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思念先皇後。”
“可他思念的是哪位先皇後呢？我阿娘臨走之前連見他一麵都不肯，薑母後離開時是在夜裡，無聲無息的，闔宮的宮人妃嬪都為薑母後難過，太後也難過，跪在薑母後靈前眼淚止不住地掉，可先帝沒哭，他忙著同他新得的美人飲酒作樂。那個美人沒有好下場，薑母後一下葬，太後就帶著白綾和毒酒送了她上路。”
薑姝在家中時曾聽娘親說過這些深宮舊事，此番聽蕭旭講，也不顯露自己聽過，隻眼露悲憫之色地等著蕭旭繼續說。
“薑母後病後就把後宮的權柄交到了當時還是德妃的太後手上，不過是賜死一個沒有根基的卑賤女子，先帝再是盛怒又如何？他動不得太後，就像我阿娘賜死他喜歡的舞姬一樣，哪怕他把那個舞姬捧到了正一品夫人的位置，我阿娘想讓那個舞姬死，他依舊奈何不得。”
薑姝是知道這件事的，先帝元後許氏賜死了在短短一年之內從一介賤籍舞姬爬到貴妃之位的女子，先帝盛怒之下要廢後，卻被滿朝文武給攔了回去。廢後自是廢不得了，但這卻讓原本還有幾分麵子情的帝後徹底失和，連蕭旭這個正正經經的嫡長子都不被先帝待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