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八年二月二十三,淑妃沈氏薨。
柳賜親自帶著三尺白綾和一盞鴆酒去的長寧殿,身後隻跟著幾個全福派來的建章殿的小宦官。
“淑妃娘娘,奴婢奉聖人之命,來送您一程。”柳賜躬身向淑妃行禮。
淑妃挺直了背脊,端端正正地坐在軟榻上,原本平靜的目光在觸及了柳賜身後的小太監端著的白綾和鴆酒之後，波瀾頓起。良久,淑妃才開了口：“本宮還是淑妃？”
“您當然是。”柳賜回答得很是平淡。
“二皇子呢？”淑妃隻覺喉頭一緊,連喘息都在發痛。
“二皇子乃皇室血脈,娘娘走後，自然有皇後娘娘和賢妃娘娘看顧。”
淑妃深吸了口氣，輕輕垂下眼睫,“本宮想見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正在建章殿陪伴聖人，恐怕來不了。”
“二皇子呢？”淑妃淒然一笑。
“二皇子近來忙著寫先生們布置下來的文章，脫不開身。”
“好了，”淑妃也不想再問其他人了,“柳公公可否幫本宮給皇後娘娘帶句話？”
“您請說。”柳賜的態度依舊恭敬，仿佛他麵前的不是罪孽深重馬上就要魂歸九泉的罪妃,而依舊是以前安華殿裡尊榮無限的淑妃娘娘。
“還請柳公公幫本宮告訴皇後娘娘,本宮就在那邊等著皇後娘娘。”淑妃笑了起來，唇角上揚的弧度牽扯到了臉頰上被火燒的大塊紅斑，看上去有幾分可怖。
“皇後娘娘乃大胤國母，皇後娘娘去的地方恐怕和淑妃娘娘您，不一樣。”柳賜抬首看著淑妃,白淨的麵皮上帶著三分嘲諷的意味。
淑妃冷笑連連，“到頭來不都是紅顏枯骨，黃土一抷。”
柳賜不再回應淑妃，而是招了招手，示意小宦官將白綾和鴆酒端到淑妃麵前。
淑妃閉了閉眼，旋即抬手端起鴆酒，一飲而儘。
尚宮局非常迅速地在長寧殿為淑妃搭起了靈堂，配好了哭靈的宮人。薑姝猶豫再三，還是喚來了二皇子。
二皇子明顯是已經哭過了，眼眶和鼻尖都是紅紅的，見了薑姝就跪下喊“母親”，除此之外卻再說不出彆的話來。
抱著新茶在榻上玩兒的蕭璟見二皇子模樣可憐，不由
放下了新茶，扶著桌案走向二皇子，伸出小手替二皇子拭了拭眼角的淚珠，奶聲奶氣地說：“哥哥，不哭。”
二皇子吸了吸鼻子，回應蕭璟：“妹妹乖，哥哥沒有哭。”
薑姝被兩個孩子的互動給惹得心頭一酸，輕輕闔了闔眼，溫聲同二皇子講話，“二郎，你阿娘在火災裡傷得嚴重，我跟你阿爹怕嚇著你，不敢讓你去長寧殿看望你阿娘，如今你阿娘去得突然，我想著，淑妃總是生養了你一場，便許你為你阿娘服喪百日，可好？”
二皇子在來椒房殿之前已經被賢妃說得很清楚了，他阿娘是妃妾，按規矩，沒有皇子皇女為妃妾守孝的道理，就連“阿娘”這個稱呼都是因為皇後娘娘寬和，他才能這麼喚淑妃，原本就算是皇子皇女喊自己的妃嬪生母也是應該喊“阿姨”的。
如今聽得薑姝同他說起為淑妃服喪百日的事，二皇子心下一震，又落下淚來，“兒子謝過母親。”
“不謝不謝。”蕭璟幫著薑姝答複了二皇子，小手一揮，故作瀟灑大方的模樣卻因為還有些肉乎乎的小身子而顯得頗有幾分滑稽好笑。
自安華殿火災那晚後，賢妃就知道淑妃凶多吉少，卻不曾想過淑妃的下場會來得這麼乾脆，心思百轉千回，終還是將目光放到了二皇子身上。不論淑妃如何，二皇子是無辜的，蕭旭再是怒不可遏，也還是顧忌著二皇子，沒有讓淑妃太難堪。
賢妃抿了抿嘴，想起二月二十三那晚，薑姝也在建章殿，隻怕淑妃這個下場不是蕭旭定的，而是薑姝定的。薑姝給淑妃留了幾分麵子，隻不知薑姝是為了加深一些自己在蕭旭心裡的良善印象，還是當真心疼二皇子。
就像賢妃對二皇子說，如果不是因為皇後娘娘寬和，他是不能喊淑妃“阿娘”，也不能喊她為“母妃”一樣。賢妃很清楚地知道，薑姝根本不在意彆人的孩子喊彆人什麼，薑姝之於二皇子，僅僅是嫡母，二皇子之於薑姝，僅僅是庶子。
不論如何，賢妃都希望二皇子可以一直念著薑姝的好，隻要二皇子一直覺得薑姝好，願意和椒房殿親近，蕭旭多多少少會分些注意力給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