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卡耳膜嗡嗡作響, 視野中那一張蒼老猙獰的臉，也在迅速放大、再放大……
旁邊的唐母, 才想要上前勸阻，卻被他狠狠推開。
她縮著脖子站在窗戶邊上，不敢再動一下。
唐發根這樣的人, 固執的像頭最牛, 根本講不通道理。
不管你說什麼, 他都能堅持自己的觀點, 反反複複那幾句車軲轆話。
無論是比臉皮還是拚嗓門, 都鮮少有人蓋得過他。
你越理他，特彆來勁。
唐卡深知這點, 所以乾脆抿著嘴唇一語不發。
“老五, 快給你爸說句好話吧！道個歉, 說幾句好話，啊。他身體不好, 待會要是高血壓犯了, 那可怎麼辦啊？！”唐母抹著眼淚說。
誰對誰錯, 她並不關心，她隻想儘快平息這場風波。
唐卡沒理會，她腦海中甚至還冒出一絲血腥的念頭。
他要果真氣死了躺在這兒，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你怎麼不說話？狡辯不出來了是吧？！”唐發根梗著脖子瞪唐卡, 灰白的眼珠子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
見女兒不說話，又不肯服軟，他便越發來氣。
唐發根憤怒的時候喜歡摔東西發泄, 兩個杯子都已經碎了，他便把視線轉向桌邊的盆栽。
“要是帶的錢足夠，你就儘管摔！”唐卡窺破他的念頭。
“你難道還要老子賠你？！”唐發根冷笑。
“你以為我的東西就是你的？你以為破壞之後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想的美！這公司不是我一個人的，股份製你懂麼？現在摔多少，待會你就得賠多少！否則，你彆想從這兒離開！”唐卡陰惻惻道。
她的眼神，讓唐發根感到發悚。
他手臂僵了片刻，收回來，然後衝唐卡走去。
“那我教訓自己閨女，總該可以吧？我就不信，這狗屁世道，老子管個小孩，還會有人把我抓走……我看誰敢！”他罵罵咧咧道。
砰！唐卡忍無可忍地踹了一下腳邊的椅子。
它在地板上打了個旋兒，滑出去兩尺遠撞在牆壁上。
唐發根素來欺軟怕硬，雖說嘴上叫的很，但心裡也知道，這裡不是清溪。
唐卡翻起臉來六親不認，萬一真鬨大了，自己討不到便宜。
但是他嘴上，依然不肯消停。
“怎麼著？你還想要打老子麼？有本事來，衝著我這兒來！”他單手叉起腰，另一隻手則用大巴掌啪啪地拍腦門。
唐卡咬牙穩了穩神，方才能正常開口說話。
“早幾年你就跟我脫離父女關係了，來這裡乾什麼？”
“我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這麼大，一上下嘴一碰就要跟我們脫離關係，就不說人情，你問問法律答不答應？！為了養你們幾個姐妹，我跟你媽每個人都是一身病，我們圖什麼？還不是圖老了有個人照顧！你現在發達了，就忘了本，連自己爹娘都不要了，家畜尚知跪乳報母恩，你到底還是不是人？”唐發大義凜然的斥責。
“嗬！”唐卡怒極反笑，“行，你說說想讓我怎麼照顧你們。”
她突然轉變的態度，讓唐發根心情驀然好轉。
“給我們在這裡買套房子，大點兒的，將來你弟、你弟媳婦我們住一起！放心，我這輩子，不指望你來養活！”唐發根大聲說。
“隻要房子嗎？確定除了這個之外，彆的都不會再來煩我？”唐卡問。
“你弟學習成績不太好，你負責給他安排個好大學！”唐發根說。
“然後呢？還有嗎？”唐卡問。
“再給我們500萬贍養費，一次性結清！”他獅子大開口。
500萬是多少，對唐卡而言是個什麼概念，唐發根不清楚。
他隻知道，有個閨女發達了，絕不能輕易放過她！
“等著吧，現在時間還早。”唐卡說。
“等什麼？”唐發根狐疑道。
“等天黑啊，你躺在這睡一覺，夢裡什麼都有，洋樓彆墅要多少有多少，彆說500萬生活費，就是５個億、50億對你來說也就是喘口氣的事兒！”唐卡眼中迸發出嘲諷的光。
“老五，彆跟你爸開玩笑……”唐母緊張道。
“是你們先給我開玩笑的！”唐卡怒不可遏道。
“唐寶是你們生的，憑什麼要我給他買房子？還要大房子，你們去大馬路上碰瓷兒，把命搭上都不夠在這燕京買個廁所！我一天到晚省吃儉用，一分錢恨不得能掰成兩半花，哪兒來的錢給你們肆意揮霍！500萬，你可真敢要啊！我就問問你們，從小到大在我身上投入的有沒有超過500塊？！”唐卡冷笑。
“不是我們辛辛苦苦養活你，你怎麼可能長這麼大？”唐發根氣急敗壞道。
“這個該問老天爺啊，我都好奇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唐卡不自覺紅了眼睛。
“從有記憶開始，我就像個奴隸一樣，整天被你們驅使，洗衣、掃地、撿柴火，放羊、喂豬甚至是去廁所挑糞……上學時的零花錢基本上都是我撿破爛兒換來的，每年寒暑假除了應付一堆家務事外，我還要進山去挖藥材。我從來沒有買過一個冰棒，一顆糖，吃了半個被唐卡丟棄的雞蛋，還被你一腳狠踹在心窩上！”
“就這還不夠，我好不容易攢個零花錢，還要被你們盤剝。有幾次迫不得已向你伸手要資料費，你是怎麼回答我的？你對我說：滾開！你除了貢獻一顆精子外，還做了什麼？你見過一天父親的職責嗎？我不說這些年自己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就問問你唐發根，你怎麼有臉出現在我麵前、跟我要錢？你怎麼好意思？你知道我現在想說什麼嗎？那就是：滾開！從我的生命裡滾開！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唐卡聲音沙啞道。
“老五……”唐母淚眼朦朧的喊她。
“閉嘴！彆叫我，我其實不恨他，因為他不配，但是我恨你，你根本就不該把我生到這個世界上來！”唐卡握起拳頭，麵色凶狠道：“房子沒有，錢也沒有，你們要走，現在就走。你們不走，我就讓保安請你們走！”
她把話講的狠又絕，唐發根聽完後，臉色漲得通紅。
他是來蹭好處的不假，但他也是有自尊的。
“走！我們走！我們現在就走！讓這種不仁不孝的東西繼續囂張吧，早晚老天爺會收拾她！我唐發根活了大半輩子，被自己閨女指著鼻子罵，嗬！我真是賤到家了，才跑到這裡來找你！”
唐發根說到這裡時，突然像中了邪，伸出手啪啪扇了自己幾個耳光。
他勁兒用的特彆大，就好像是在扇彆人！
打完之後，他直接把一顆壞掉的爛牙吐在會客桌上，血沫子順著嘴角淅淅瀝瀝的往下淌。
“發根，你沒事吧？”唐母嚇得心驚膽戰。
“放心，死不了！這種喪失人倫的畜生都還活著，我又怎麼可能有事！走！”他拽住妻子就往外走。
“等等——”唐卡出聲。
“乾什麼？”唐發根聲音陡然高了幾個度。
“你摔了兩個水晶杯，一個五十，先把錢賠了。”唐卡麵色鐵青道。
其實，她對眼前的這種情況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
唐發根就是這樣，你凶他橫，打不了彆人，他就打自己。
就好像在仇人麵前扒掉自己的皮，然後質問彆人怕不怕……這實在荒唐可笑之極！
唐卡是當事人，她笑不出來。
跟這樣的人攪上關係，她隻感到悲哀和絕望。
在她的堅持下，唐發根最後拿了一百塊出來。
不過他把鈔票撕得粉碎，直接砸在唐卡臉上。
兩個老人走了，世界都安靜了。
唐發根的造訪，就好像是他留在桌上的那顆爛牙，突兀、血腥又讓人惡心。
唐卡拿來掃把跟濕巾，親自把會客室打掃了一遍。
這滿地狼藉，就像是她的尊嚴，被人撕得半點兒不剩。
她不想再讓彆人進來，目睹自己的狼狽。
肖也回到方氏時，保安正準備下班。
看見他，突然想起了下午的事兒，猶豫著開口叫著他。
“肖先生，不好意思打擾您片刻，是這樣的，今天下午，公司來了一對老夫婦，自稱是唐小姐的父母……”他說。
“人呢？”肖也打斷他。
“我讓他們去安廣廈找唐小姐了。”保安緊張道。
肖也心裡格登一聲，他沒有責怪對方，而是直接掏出手機打給唐卡。
響了很久，那邊才有人接。
“喂，您好肖先生。”唐卡聲音嘶啞道。
她此時像是被陰鬱沮喪纏繞，毫無生機。
“你沒事吧？”肖也問。
“還好，怎麼了？”唐卡反問。
“我聽保安說，你父母來這邊了。”
“嗯，已經被我趕走了。”
“對不起。”肖也慚愧道。
“為什麼突然道歉？”唐卡好奇。
“春節的時候，我讓林修帶著禮物去清溪拜訪了他們。”肖也坦白說。
“為什麼……要這麼做？”唐卡艱難道。
“我擔心陳文軒會展開追求，所以想出來用這種辦法來切斷他的想法。當時因為太衝動，所以沒有考慮後果，抱歉，都是因為我事情才變成這樣……”肖也很自責。
他隻想修複兩個人的關係而已，沒想過會把局麵變得如此糟糕。
唐卡那邊，就好像是沒了信號，安靜得聽不見一點動靜。
“對不起！”肖也再次道歉。
“沒關係，反正他們的存在就是一顆地雷，我命裡的劫數，早晚都躲不過，”唐卡無力道。
“我該怎麼幫你？”這次，他不敢再擅作主張了。
“不用幫，他們已經走了，我這邊冷靜一下就好。我知道你在是想什麼，這不是你的錯。好了，肖先生，我該回去了，再見。”唐卡掛了電話。
肖也盯著掛掉的手機，神情複雜極了。
他思索片刻，把事情簡單梳理過後，竟從中嗅到了一絲隱患。
“林修，想辦法查一下卡卡父母的行蹤，看他們究竟有沒有離開燕京。”肖也謹慎道。
“好的，肖先生。”林修說。
“但願人已經走了。”肖也自語。
老兩口來到了火車站，唐發根的臉，此時腫得明晃晃的。
現在距出發時間還有六個小時，他們都已經饑腸轆轆了。
他們兩個坐在候車室裡，回想這趟來匆匆、去匆匆的行程，心裡都充滿了失望。
唐母打開蛇皮袋，從裡麵取出了一個麵餅，卷了點鹹菜遞給唐發根。
“我不吃！”他賭氣說。
“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也彆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唐母勸道。
“你說，我們怎麼就養出了這種東西！”唐發根咬牙切齒道。
“老五本性不壞，就是咱們來的突然了點，她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之前你被車撞了一回，她連夜就趕回來了，把借來的學費都給你治病了……”唐母回憶說。
“彆給我提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她爹都要死了，她出點錢難道不應該？這還值得表揚炫耀嗎？”唐發根嗡聲嗡氣道。
他總是有自己的道理，唐母不敢吱聲了。
唐發根卻不肯放棄話題，依舊坐在那裡罵罵咧咧。
“她這種德性，以後發不了家，等著瞧吧！彆看她現在混的不錯，過幾年保準掉下來，這種人我見多了，不孝敬父母的狗東西，老天爺都不會饒了她！”
坐在他們旁邊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起先一邊玩手機，一邊側著耳朵偷聽他們的對話。
清溪方言晦澀難懂，但是唐發根臉腫著，嘴角又出了血，說話比較慢，所以他勉強能猜出個大概。
“大叔，您這是怎麼了？”男人問。
“沒事……”唐母連忙掩飾。
“被自己閨女氣的！”唐發根向來不懂得遮醜。
“乾了啥事啊？把您氣成這樣？”對方問。
“不孝，不贍養父母，還辱罵父母！我們老兩口大老遠的跑來看她，結果被人家趕出來啦！”唐發根說。
瞥到周圍不少人目光被自己吸引住，他便愈發提高了嗓門，恨不能全世界都聽見自己的經曆。
“啊？但還有這種事呢，是不是她有難處呀？”年輕人問。
“她有什麼難處？就是攀上高枝當了鳳凰，就開始嫌棄農村爹娘了唄。可憐我們老兩口，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成人，供她上了名牌大學，結果就換來這個下場。早知道會這樣，我當年生下來就應該掐死她！”唐發根越講越氣。
“哪個大學呀？”
“就是燕京大學！”
“啊，那學習一定很好吧？”
“學習好有什麼用？連個人都不會做！”
……
在年輕人的詢問下，唐發根把始末添油加醋的全部說了一遍。
最後越講越心酸，還帶著唐母分彆抹了兩把淚。
“六個孩子啊，那年月，沒吃沒喝都得緊著他們幾個……長年累月操勞，如今全都一身病呀。不能指望孩子有了出息，自己也可以跟著享享清福，沒想到，她當了老總，卻翻臉不認爹娘！”
他們哭的淒慘，在場好心人被打動了不少，也都紛紛跟著勸。
“太可惡了，大叔大娘，我能不能把您這個事兒發到網上？這種喪心病狂的人也能當老總，公司不倒閉實在沒天理！”年輕人義憤填膺道。
“發網上，有人給評理嗎？”唐發根問。
“網上多的是熱心人，大叔您放心，我是鯨魚號大Ｖ，上百萬粉絲呢。依我說，大叔您就不應該走！留下來，等著大家給您公道！你放心，吃住花銷我給你包了！您隻需要讓我拍幾張照片，再把您女兒的事跟我好好說說就行！我敢保證，不出一個星期，她肯定來接您回家，該付的贍養費，一分也不會少！”年輕人義正言辭的說。
唐母聽著，心裡隱隱有些發慌。
“發根啊，算了，自己家孩子，沒必要鬨得全世界都知道，咱們還是回家吧！”她不安道。
“大娘，您可不能這麼走了！您當她是閨女，對方可沒把您當親媽！俗話說養兒防老不就是為這一天嗎？憑什麼您二老要打掉牙齒往肚子裡咽，讓她獨自在外麵風光？”年輕人句句為他們著想。
唐發根心動了，唐卡今天的反應，實在讓他生氣。
整個清溪都知道他跑來找女兒女婿了，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那多沒麵子？！
有人跑出來當法官伸張正義，那就讓他當好了，反正自己又不損失什麼！
如果真能讓唐卡栽個跟頭，吃點虧，也好讓她學些什麼叫孝道……
以後房子車子，那還用自己開口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