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文仙(1 / 2)

沈若伊一嗓子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各個流光畫屏上都出現了波動,呈現出雲上仙宮的畫麵。

這一看這下卻受到了驚嚇,隻見雲上像被颶風席卷過,白雲散亂,中央的雲鏡直接少了一半的水,頌風雅不知所蹤。蓬萊仙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裡,歪歪斜斜,上麵的瓊花玉樹也似遭遇了摧殘。

殘餘的些許魔氣昭示著誰是凶手。

然而最讓人震驚的並不是這個,而是那漫天飛舞的無色靈花和瑞氣祥雲——

大半的觀眾一下子就意識到了這代表什麼,睜大眼睛不敢說話,沒有意識到的觀眾也被氣氛感染。眾位修士們沒比他們好到哪裡去,呆愣愣地看著中央。

薑三娘喉嚨發乾、頭暈目眩,心咚咚跳著,一錯不錯地看著畫屏,一股強烈的預感呼之欲出。

萬籟俱靜中,一道身影自半空飄落,明月映襯在其身後,流光皎皎,手執青劍,恍如天上人。

——真的是詩千改!天魔之亂後天下第一個飛升的修士,是翡不琢!

直到這一刻,畫屏裡畫屏外才終於炸了鍋,簡升白激動得大喝一聲:“這是我家徒兒!”紅光滿麵。

詩千改感覺自己的神識無處不在,可以看到這顆星球上最深的海底,也可以看到雪山上掠過的鳥翼。再向上,太虛宇宙也儘在視野之內。

她現在無師自通了許多信息,皆來自天道傳授。三百年前天魔之亂,風雨居士也曾斬過天魔橋,但因為大部分的靈力都用來以身化雨,是以沒能完全切斷連接;而三百年後的今天她徹底完成了這個任務,且有一位文仙庇佑此位麵,域外生物再不敢犯……

過多的細節讓詩千改微微晃神,暫且還無法適應,最好要睡一覺才行——晉升後睡大覺,她的老傳統藝能了。眾人察覺了她的狀態,頓時噤聲,個個眼神狂熱。

隻見年輕文修神駐足而立,思悠遠,仿佛萬物都在她眼中。

其實一般的修士晉升大境界後都能很快適應,但誰叫詩千改如此天才、每一步都跨得如此快如此大呢?——連她的神識本身都沒來得及習慣這坐火箭的速度。

片晌,詩千改回過神,伸手接過了遠處懸著的幻境筆,如椽大筆在她手中縮成小小一支。

眾人憑住呼吸,仙宮內外上百萬雙眼睛注視著她寫下一句話:

【天下終於太平了。】

——這是“下筆如有神”環節規定的最後一句話。

圓滿的句點落下,詩千改輕笑道:“文昌大會這才算結束了。”

*

十七天後。

放眼整個大雅,若現在在街上抓一個人問:現在天底下最熱門的消息是什麼?

十個人有十個人都會回答說:當然是翡不琢晉升文仙一事!

從八月十六那一晚開始,這消息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了大雅,又經由各國使團傳遍了天下。至今狂轟濫炸了半個月,大雅人民還沒有說倦,依舊是樂此不疲。

“獨家!翡不琢晉升迅速的秘訣!”

“專訪!史上最年輕的文仙,天縱奇才,得天獨愛!”

“曆數!翡不琢兩年來文章之分析……”

不管大報小報,半個月來都在蹭這個熱度,九月初天氣轉涼,眾人的熱情卻依舊好似烈日灼灼。

“《戲說文仙》今日上映,走過路過不可錯過!”

“詩集《頌翡》修訂完畢,數百文修聯袂之作,包括簡白派和複古派。”

“本人新作《重生後我成了文仙的隊友》,瞧一瞧看一看嘞……”

詩千改的書原先銷量就好,現在更是賣到脫銷,哪怕不看的人家也要買一本回來“沾一沾文仙的文氣”。反翡讀者們遭遇此生最大打臉,這些天來都覺得苦悶無比,而走到街頭巷尾哪兒都能看見翡不琢相關的文字。

雞賊的書商連夜出了“文仙典藏版”,將翡不琢的作品做成套裝,反響極好。

在眾人的要求下,幾日前文昌大會組將幻境的流光畫麵重新放映。雲上仙宮的錄製功能其實一直開著,隻不過沒有辦法傳出去。

出於綜合考慮,前期陸不吟反叛的那一段並未公布,直接從後期的對弈開始,並將前因後果模糊處理。放映後,詩千改的個人聲望達到了頂峰。

【我將詩仙出現的畫麵反反複複看了幾百遍了,每看一遍都要出門去跑一圈啊啊啊!】

【這就是我們的千年文脈啊!看得我熱血沸騰,恨不得親臨現場。】

【諸君,我宣布我今後最想要得到的靈技就是翡不琢的那個!】

【不愧是翡不琢!】

【這句話我從她入道就開始說,到現在也沒有說厭——不愧是詩千改!】

【同樣是不到二十歲,我們怎麼相差這麼大?嗚嗚我太崇拜翡不琢了!】

……

金陵。

薑三娘心中情緒久久不能平定,不僅是因為反複觀看的畫麵記錄,也是因為那天先生說的話。

——是的,那天後來她遇到了翡不琢先生,還有陸不吟前輩。

她到現在都記得當時的每一個細節,詩千改先下了雲上仙宮,陸不吟輪椅跟在她身旁。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似有微妙,並未對話,其她文修卻都沒有上前打擾。

似乎是聽到沈若伊喊她的聲音,陸不吟轉過頭輕笑了一下,淡淡道:“瞧,那兒也有一個三娘。”

於是,翡不琢先生就看了過來。

她聽先生道:“我好像見過她們三個——是我的讀者。”

周圍人都好奇地投來視線,薑三娘幾乎忘記了呼吸,隻恨不能說話,沈瑜震撼得臉通紅,沈若伊張大嘴巴,當即結巴道:“是、是的!!我們都是您的讀者!”

於是詩千改朝她們笑了一笑。

雖然後來人群受到激勵淹沒了詩千改,但薑三娘三人還是如墜夢幻,後半程都暈暈乎乎的。

先生記得她們!先生知道她也叫三娘了!

薑三娘差點都舍不得取字把名掩蓋了。

“我都考慮要把名改成沈三了,今天問了,我母親不讓。”沈若伊遺憾的聲音傳來,讓她回過神。

薑三娘:“……”

不,這也不必!

兩個小姑娘互相取笑膩歪了一會兒,把流光畫屏調到連續劇頻道。

《三千世界當妖女》七天一集,放得很慢。世界三第一集五月二十一放映,現在八月下旬,竟然還沒有放完。

那是因為七八月份的文昌大會擾亂了原先的進程,不少連續劇都推遲了。沒辦法,這全民盛會,梨園客也要追,不能及時表演錄製。

所以整個大會期間,連續劇基本都是在重複放之前的劇集,直到最近才恢複常態。

世界三裡,夜竹並不知道劇本,一切都需要靠自己的摸索。她成為了一個門派的小師妹,師尊隻有她這麼一個徒弟,表麵上頗為看重,但總令人覺得有哪裡不對;後來又來了個小師弟,他俊秀聰穎,但看夜竹的表情卻總讓人覺得他早就認識她。

先前的劇集裡已經揭露了師尊不是善類,詩千改用的是後世的常見套路——師尊看似愛護自己的徒兒,實則是覬覦其根骨。

而那小師弟竟然是重生的,他也是師尊收集的“備用身體”之一,前世愛慕師姐夜竹,數次想要挽救她而不得,最後師姐替他擋下師尊的一擊身死,他殺死師尊,卻無法挽回師姐,因為這般執念而重生。

【仙尊根本不配為師,居然想要謀害自己的徒兒!】

【老天,他怎麼想的,要是奪舍成功,性彆都換了啊!】

【虧我還以為他是好人,還想要竹姐跟他在一塊兒……】

重生的元素讓這個世界變得複雜,所以道劫自信地認為夜竹不會窺得真相。而且小師弟內心偏執狂熱,若他知道師姐的軀殼已被另一個人“占據”,必會怒而殺了夜竹。

但夜竹並非常人,她覺得師父奇怪,就有了掀翻他的心思——夜竹仙君縱橫修界那麼久,隻認自己真正的師尊,彆的阿貓阿狗算什麼?

如此行事反倒引起了師弟的注意,師弟起先以為自己的師姐也重生了,後來卻發現不對。

“夜竹”不是他的師姐。

夜竹也並未隱瞞,大方承認了,師弟失魂落魄了一陣,更加恨師尊。二人決定聯手謀劃,將師尊做過的惡事昭告天下。

今天要放映的便是世界三最後一集,後多接了世界四的第一集。

“裝得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誰知道裡麵是這樣臟心爛肚!”

“多虧了夜竹仙子,否則我等都看不破他的真麵目……”

“夜竹仙子和她的師弟兩個人對敵,不會出什麼紕漏吧?”

名門正派們圍在山門之下擔憂地議論著,而山門封鎖,裡麵隻有夜竹、師弟、師尊三人。

“你不會覺得我瘋狂吧?”黑衣青年微微笑著,將刀刃抽出,血跡沾染了他的麵孔。

他麵前是一具麵目全非的白衣屍體,正是仙尊。天上正下著大雨,將血跡衝刷乾淨。

眾人以為的大戰其實是一邊倒,夜竹完全占據了上風,最後仙尊的魂魄被師弟取出,作為複活夜竹原身魂魄的媒介。

而夜竹會離開這裡,讓出身體,前往下一個世界。

薑三娘眨巴眨巴眼睛,經過處理的畫屏對她這個年紀的觀眾不會顯示太血腥的畫麵,但她仍然能感覺到師弟身上的邪氣。

“不會。”夜竹也回以微笑,兩人看起來完全是男女魔頭,教人畏懼中又不由自主怦然心動。

她確認仙尊已死得不能再死,便隨意道:“我也該離開了。”

光球悄悄飛到她身旁,十分敬畏。夜竹閉上眼睛,魂魄離體。

她離開前最後看了一眼,黑衣青年坐在大雨中,守護著麵前小小的陣法,黑暗中唯有他手中的魂燈是亮著的,為他深愛之人的亡魂指引著歸途。

“又結束一個世界了。”沈若伊老成地歎道。

沈瑜若有所思:“世界三的結局挺特彆的……夜竹沒有和任何一個人在一起。”

師弟這個角色是《妖女》世界裡少有的好男人,也是少有的沒有被夜竹迷倒的男人,但這並未損害他的魅力,其矢誌不渝的人設反而還讓他的人氣漲了一波。

沈若伊不太在意,隻道:“不過也很大快人心了!這仙尊圖謀旁人的身魂,現在自己的身體魂魄也給被他害的人做了嫁衣!”

她轉過頭,“三娘,你覺得呢?”

薑三娘咳了一下,寫:“我沒什麼感想。”

其實她是有的,她感覺……翡不琢好像對師弟這個類型的角色格外偏愛?

容貌秀麗、深情似無情、偏執病態……如果單寫出來一定是個高人氣的男主人公,就像《故劍恨》裡的哥哥一樣。但翡不琢偏偏沒有,隻是讓他和夜竹做了段時間的好友。

“也不知道先生什麼時候再寫第四個世界。”薑三娘換了個話題在紙上寫道。

沈若伊立時被勾起了愁緒,抓了抓頭發:“是啊,先生都是文仙了,還會繼續寫書嗎?”

按照時間,世界三的劇本實在文章大會前就完成了的,所以梨園客門隻需要按著本子走戲就行。

先前采訪裡先生有說過,《妖女》這個係列她暫時沒有考慮過完結,反正是單元式的,可以一直寫到她厭倦為止。

但今時不同往日,她沒有了繼續修煉的需求,還會寫嗎?

……

……

此時此刻,琅嬛。

被報紙們“獨家”“專訪”的、被讀者們念叨喜愛著的詩千改本人,剛剛從睡夢中醒來。

她做了很多個零碎的夢,夢裡她的神識自由飛散,有的附著在一隻南遷的候鳥上,跟著它一直去到亞洲之外;有的藏在了回流魚類的鱗片裡,順著瀑布逆遊而上;有的待在自己的讀者旁邊,聽她們熱議著自己的飛升……

所謂“逍遙遊”,不過如是。

千百道聲音畫麵,構成了人間煙火氣。她喜歡這樣的世界,就像喜歡在書中構建悲歡離合一樣,但待得久了,便有沉淪之意。

最後,她的神識被一片竹林吸引。

竹林生得奇異,竹身是白色的,似玉非玉;竹葉是金色的,流光溢彩。風穿過時,整片竹林便發出琳琳琅琅的聲響,如同碎冰當啷。

她進入竹林時,聽到了笛聲。

那笛聲似一群晶瑩的蝴蝶,每一片鱗片都閃爍著絢爛迷人的光輝,悠悠地飛來。

詩千改腦中劃過一個想法:原來真的存在讓人“不忍打斷”的天籟之音。

人總是會戴上濾鏡的,聽到這樣動聽的笛聲,自然會忍不住腦補,吹笛的人該有多麼好看?千萬彆見了之後幻想破滅。

然而當她看到坐在山石上的少年時,這想法倏然消失了。

少年身著紅衣,昳麗秀色,眉心有一點血珠樣的紅痣。

他緩緩放下竹笛,手指搭在瑩白的笛管上,竟比那玉色還要白。

笛音停止,一時寂靜無聲。

可詩千改所注視的不是他的手指,也不是他的紅痣,而是他的心口。

秦方濃抬頭笑道:“翡姐姐。”

——她想起來了,這竹子名為道情竹,以其製笛吹奏,意為……道白衷情。

詩千改由是心念波動,從那無儘的幻夢中醒來了。

她睡下的地方是自己的鸞舟,睜眼伸了個懶腰,坐起推開窗走出去,外麵正下著濛濛秋雨。

鸞舟下方是一個巨大的事物——蓬萊仙山。

細雨在它外麵描畫出了淡淡的輪廓,上麵被毀壞的植被地表還沒來得及修複。

其中的“蓬萊”一山陣法大亮,裡麵關著一個人——陸不吟。

陸不吟差點釀下大禍,雖不及死罪,但也嚴重觸發了大雅律法。按照慣例她應該是要被罰去邊境清除魔氣的,然而在虛空通道關閉之後,魔氣失去了域外支撐,被位麵和天道所排斥,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哪怕修士們不做動作,一年以後天下也都將變得清朗。

所以經過商討,修界給她定下的刑罰是一百年牢獄,目前暫且關在琅嬛所管轄的蓬萊島裡,對外則宣稱閉關百年。

至於葉持和其他未文教徒,玄靈閣還在探查當中,而因為陸不吟交上的證據,葉持也被關押了起來——她既撿回了一條命,百年內又無事可乾,當然不會讓坑她的人好多。

隻是葉持畢竟也不是未文教的創始人,他所做的甚至還沒有陸不吟多,僅在最後反水脫身,刑罰是之後餘生不得出皇宮,也就是把牢籠換了個位置。玄靈閣的重點還是放在肅清皇室上,薛氏皇帝們創造了未文教,不知暗中都用它來乾過哪些不見光的事情。

薛傾碧身為長公主被告知了這些,表情複雜地道:“我父親……這樣也好。”

她與父親沒有多少父女之情,葉持本就為她母皇而活著,在先帝住過的地方一直到死,他恐怕也是願意的。

詩千改坐到自己的桌前抽出一疊紙,一邊寫,一邊看看窗外的雨。

在雨快停的時候,她也寫得差不多了,禦劍朝蓬萊飛去。

……

“我該說恭喜,你如今是琅嬛首席了。”

琅嬛地下的囚牢裡,陸不吟這樣道。

她還是一身紫衣,新配的單片鏡也彆了回去,看起來沒什麼異樣。但若掀起衣袖,就能看到手腕上各有一道細細的銀環,此為鎖靈靈器,需要凡人自願戴上。而戴上後便與凡人無異,冷要穿衣、熱要減裝。

此刻陸不吟就披著一件深紫色的披風,安然坐在輪椅上,手捧熱氣騰騰的茶杯。襯著背後簡單樸素的小房間,看起來還有幾分怡然自得。

詩千改想了想,道:“你是第一個恭喜我的人。”

她差點忘了這事——如今她是修界第一人了,當然就順勢頂替了施明夷成為琅嬛首席。

距離她入門還不到兩年,在些中小門派裡這種地位晉升的速度都算罕見了。

“那是我的榮幸了。”陸不吟笑容不變,嘴角的小痣角度都很完美。

她放鬆地向後靠著,雙手交疊道,“你們確定不再多關我幾年嗎?區區一百載,彈指一瞬。說不定等我出來,我又要攪風弄雨。”

詩千改莞爾:“嗬嗬。”

陸不吟:“……”

詩千改心說,你最好記得現在說的話。

按照如今的發展速度,“區區”一百多年後你出獄的時候大概已經是個沒有身份證、連高鐵都坐不了的黑戶了,還怎麼攪風弄雨?

陸不吟不知道她笑什麼,直覺最好不要再談,轉問道:“找我何事?”

詩千改從芥子戒裡取出剛寫的那疊紙,道:“給你看些東西。”

陸不吟和她之間隔著一道結界和一道鐵欄杆,紙好半天才穿過去。她看到上麵第一頁的字,露出一個古怪表情:“……這是何意?”

四個大字:論文體係。

詩千改一本正經道:“一種有助於匠道發展的東西。”

她在看到陸不吟的過往之後就開始想,在現有的文字修仙體係下要如何扶持匠道和其它科學。想了半天,“論文”兩字躍然腦海。

作為曾經折磨過無數學子……咳,不對,幫助過莘莘學子的體係,其自有妙用。將創新寫作文字,用以記錄,讀者群體也多為有修為之人,本身又精簡至道,修煉起來事半功倍。

就是在她這個穿越者聽起來有點生草罷了:論文修仙,法力無邊。

至於它發展起來之後會不會“殘害”到大雅的文科學子們,這不在詩千改的考慮範圍之內。

——反正那時候她肯定已經畢業了。

陸不吟掀了幾頁,若有所思道:“在外邦一些國家,也有類似的體係。”

說它能幫助匠道也不算錯,但為什麼她覺得詩千改在憋笑?

“除此之外……”

詩千改話說一半又停住,突然改問了陸不吟一個問題:“你喜歡詩文和文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