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希身體因為看到這張麵孔僵硬住了,但他的心臟卻咚咚咚咚一陣狂跳。
有種不知道如何安置的荒誕感。
他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但這個夢未免也太擬真了，連每一個細節都纖毫畢現，連空氣中交錯對峙時不時爆裂出一點冽銳微光的光明與黑暗元素,都如此真實。
但、但是……
怎麼會這樣呢？
眼前的高大的男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喬希的呼吸紊亂起來。
深夜收不回去的尾巴更是不安分，躁動地想從他的衣袍中鑽出來,和熟悉的氣息打招呼,然後順理成章地圈住打上自己的標記。
惹得喬希不得不騰出一隻手隔著衣袍把它按住。
才算沒有真的拱出來，亂動引發出更大的動靜。
隨著他的動作，低矮地灌木叢中發出一些細碎的摩挲聲。
但正在對峙,或者說單方麵折磨和被折磨的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他這邊的舉動。
真是風險很高的動作。
要不是喬希生性足夠謹慎,做了足夠的偽裝,又往身上拍了好幾個隱蔽氣息和聲音的高級魔法陣,就他這樣露出的破綻，一準兒會被抓個正著。
總之。
不管如何。
喬希動了動因為過度驚訝而僵硬的指節,想。
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被發現在這裡偷看。
喬希深深呼吸了一口,強行將腦海中雜亂的思緒都清掃乾淨,繼續謹慎地觀察起來。
隻見艾伯塔——不過是已經他完全陌生版本的艾伯塔,在玩了幾次戲耍獵物的遊戲後，似乎很快就厭倦了這種重複的套路。
這次掌心扼住後沒有再鬆開,光明聖子掙紮片刻後，很快沒有了氣息。
那個讓喬希憂心了很久的存在，一根橫貫在他心底時不時就會讓他惡心一下的刺。
就這樣以一種狼狽的、荒誕的姿態死去了。
一時間喬希竟然不知道，是該為沒了這個大麻煩而猛鬆一口氣,還是為自己惹上了另外一個更大的麻煩,而陷入緊張。
沒等他深入地思考這個問題。
下一秒,新的變化將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
隻見幾縷黑氣從魔物的周身分離出來，鑽入已經死去的光明聖子的身體中。
那個原本已經死去的人，竟然猝然睜開了眼睛。
隻是那雙眼睛中，已經沒有了正常的神色，唯餘一片漆黑的魔氣，神色也有種空洞的麻木。
但是很快，他臉上這些奇異的表現就消失了，身上被折磨留下的傷痕也完全不見，恢複如初。
整個人神色如常地站起身，像是看不到眼前的魔物一樣，從深林中離開。
此時，“光明聖子”身上的魔氣甚至已經完全消失，在他身軀殘留的光明魔力的加持下，仍舊是一副散發著惹人討厭的光明魔力的氣息。
要不是喬希清晰地看到了所有過程，他絕對不會懷疑這具身體內的靈魂已經死去。
喬希藏在灌木叢中，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不過瞬息之間，一個活生生的、在人類當中實力已經算很高的光明聖子，就像一個小螞蟻一樣，被人殺死後又製作成了一具傀儡。
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之力。
喬希的心中湧起驚濤駭浪。
但是，他要死死憋住，不能發出任何聲響。
隻有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在隱蔽的黑暗中像是兩顆黑黝黝的寶石。
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喬希對魔物的了解。
自從上一次混戰後，人類中的魔法師齊心協力地建造了和魔界之間隔絕的魔法陣，人類大陸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高階魔物了。以至於，如今人們對魔物的了解實在太少。
但即使再不了解，力量的本源是共通的。
要做到這樣的事，精細的控製力隻是一個方麵，更重要的是他的實力必須是量數級的碾壓另一方，才能如此舉重若輕地支配對方。
喬希無比分明地意識到，不小心被他窺探到真麵目的艾伯塔，實力或許連他也是不能想象的。
他咬住下唇，心臟慢慢地沉下去。
如同浸了一灘寒水。
不知怎地。
他模模糊糊想起來在領地的邊陲小鎮時，撿到艾伯塔的那個夜晚，篝火旁，臉上長著雀斑的小導遊的麵龐。
滿臉故作神秘地和他提起當地的一個傳說：“……新日的魔王會從裂縫中重回人間。”
提起來的時候，兩人都隻當做一個玩笑，這片大陸上到處都有著各式各樣的預言和傳說，沒有人會真的把它們當做聖經或者箴言對待。
誰也沒有想到，這種無厘頭的預言還真的會有應驗的一天。
喬希的手指不知道什麼時候攥上了自己的衣袍。
死死揪住衣領，指節用力得顯出白痕。
他似乎出神了一會兒，等到視線重新開始凝聚的時候，站立著的魔物已經有了新的動作。
高大的男人像是嫌棄一樣，看了看自己剛剛扼住光明聖子脖頸結束了他生命的那隻手，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仔仔細細地擦了好幾遍，還伸手整了整被風吹亂的衣領。
這樣的動作由一隻魔物來做似乎很奇怪。
但他除了魔角和血眸外，從衣著、外貌和舉止上看，完全是一位經受了良好教養、英俊且迷人的人類騎士，沒有絲毫違和感。
也不怪喬希沒有發現不對勁。
不對——
其實還是有一點的。
喬希這才想起來。
剛跟著他來到領地的那陣子，艾伯塔確實對騎士的穿著、禮儀有幾分生疏，令他覺得有些奇怪。但艾伯塔的學習能力很強，這又算不上什麼大事，喬希也就也沒有在意。
但是，就算他當時起疑心了又能怎麼樣呢？
任誰也不會因為這樣微小的細節，就懷疑自己的騎士是魔物假扮的吧？
這跨度也太大了！
誰會想到這方麵啊？
整理完自己的著裝，魔物又微微一動。
很快，他頭頂那一對比喬希的小角要粗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魔角和血眸便頃刻間消失。
此時，除了神色仍舊是喬希幾乎沒見到過的冷漠，整個人完全和那個在整天圍在他身邊的騎士完全重合。
再也找不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區彆。
喬希：“……”
這下子，連最後那點僥幸也沒有了。
他呆呆地看著魔物將自己重新打扮得人模人樣後，隨手將這裡留下的打鬥魔氣和光明術的氣息都清理乾淨，而後劃開一道空間縫隙，抬腳走入其中。
很快就消失不見。
想到自己為了趕到這裡忍著心痛用掉的一張傳送卷軸。
喬希：“……”
不知道為什麼，很生氣。
他的唇角抿得更緊了。
死而複生的“光明聖子”也早已經離開深林。
隻剩下喬希一個人。
光明術殘骸的餘光也終於燃儘，深林變成了全然的漆黑。
樹影憧憧如同千萬個鬼影，萬籟俱寂。
喬希小心謹慎地又在灌木叢中躲了好一會兒。
確保不會有人再折返回來，才小心地從這裡離開。
起身的時候，因為肢體緊張地崩了太久，還猝然有些發麻，踉蹌了兩步。
扶了一把旁邊纖弱的小樹枝椏才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