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轉出一截玄黑色衣袍,眾人的議論聲如同被斬斷,陡然靜下來。
謝清碎順著眾人目光看去。
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走近,坐到左相上首的空位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始皇帝那代就開始愛美,選的後妃都是美人,收集了太多美貌基因,一代代改善加強下來,蕭家人的容貌極好,無論男女都長了一副賞心悅目的好皮相。
先皇和老嶺南王都是美男子,人到中年也完全可以用一句英俊評價,蕭盛小時候長得也十分精致可愛,像個小團子一樣。
蕭燭當然也繼承了蕭家人的容貌特質,眉目鋒利深邃,眼睛是薄薄的內雙,眸若點星,鼻梁挺直,神色漠然無波。
典型的蕭家人的長相,比起老嶺南王,和先皇要更像三分,侄子肖叔,也是很常見的情況。
隻是蕭燭個子明顯更高,謝清碎坐在席位上,仰頭看去無法估量。
隻見嶺南王坐下來,比旁邊身高平平的左相高出去整整一個頭,形成鮮明對比。
左相:“……”
他皮笑肉不笑地朝遠離嶺南王的方向挪了挪。
謝清碎對他的長相到並不意外,蕭家人中就沒有長得醜的,嶺南王要是長相平平無奇才叫人出乎意料。
不過他還是多看了兩眼。
隻因這個人的氣質太特殊了,不算多麼張揚銳利,到場也就是簡單的坐下,並未如何,安安靜靜的,但卻依舊叫人無法忽視。
如同一柄幽沉的劍,即使劍身被沉鐵包裹著未曾出鞘,也讓人能隱約意識到掩埋著的劍身的寒芒鋒利。
謝清碎腦中情不自禁冒出一個念頭:
比起怯懦有餘的小皇帝,嶺南王才更像是一個帝王。
嶺南王此行的目的也不是秘密,雖然沒人敢公開談論,但誰都知道蕭燭是為了哪個位子來的。
氣氛漸漸冷凝。
不過,總歸和他沒什麼關係。
謝清碎雖因他的容貌氣質恍惚片刻,但看過兩眼也就算了,不甚在意地將視線移開。
他隨便看了兩眼,沒有注意到,被他多注視了數秒的人,在他將視線移開時,也抬眸回看過來。
嶺南王到場後,像是在魚群中丟入一隻白鯊,方才還有不少人在低聲交談的聲音徹底消失,有種詭異的寂靜,有些職位低沒見過大場麵的官員,已經開始冒冷汗了。
好在這樣的狀況沒有維持太久。
嶺南王是壓軸到的,他前腳剛坐下,皇帝就領著後妃來了。
皇帝的後宮如今還非常空缺,後位懸空,身份高的妃子隻有兩位。
兩位妃嬪都是身份高貴的世家女,氣質端莊沉雅,一左一右坐在皇帝身邊。
眾人欲起身朝拜,皇帝擺手寬和道:“這次既是慶功宴,也是家宴,諸位愛卿不必多禮,隨意些就好。”
又是一陣謝恩的聲音。
宮女們開始備酒上菜,氣氛稍稍回暖一些。
皇帝先點了幾位學子的名,讚揚了他們才學斐然,又說了一通往後朝堂需要他們效力的場麵話,裡麵幾位家世高的學子還算淡然,寒門出身的幾位已經麵紅耳赤,激動萬分。
皇帝單獨叫了盧傳秀幾句:“狀元郎更是其中佼佼者,朕在殿上看到盧郎所著策論,忍不住見才欣喜。”
說著,令身邊的大太監親自過去為盧傳秀斟酒。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有代替皇帝本人的意味,這樣的恩賜對臣子又是一份殊榮。
盧傳秀也果然麵頰微紅,暈陶陶地喝了酒:“謝陛下,臣受之有愧。”
皇帝哈哈大笑:“狀元郎不必謙虛,當年先皇在殿上封賞的狀元郎,如今已經成了朕的太傅,吏部侍郎謝大人,盧卿也是前途可期。”
盧傳秀沒想到他忽然提起謝清碎,怔了怔,過了片刻,臉頰瞬間漲的更紅了,訥訥道:“不,不,臣遠不足以和謝侍郎相比,陛下實在是謬讚了,臣心中無比羞愧。”
皇帝的神色猛然一僵,差點控製不住表情露出裂痕,咬了咬牙才道:“……盧郎真是謙遜。”
怎麼回事?怎麼和他預計的反應不一樣?
他特意安排了人去盧傳秀身邊,鼓動他對謝清碎的針對之意。
寒門高中的學子,短時間內心態難免膨脹波動,若是這時候被人打擊否定,很容易將對方視為眼中釘。
盛京中本就有許多將他這個新狀元和謝清碎比較,然後得出他遠不如當年的謝清碎的言論,簡單添油加醋後便效果斐然。
據辦事的人回報,盧傳秀心中已經充滿對謝清碎的不滿和敵意。
他在宮宴上稍加提及,便如給火星點了引線,盧傳秀心中氣憤不滿,定會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如此,用一個剛入仕的官員,便可壓住謝清碎這個大權臣的氣焰。
可偏偏他明麵上隻是在勉勵新科進士,隻會彰顯他寬和仁厚、禮賢下士,君臣和樂。
結果現在……盧傳秀怎麼是這種反應?
不僅看不見絲毫敵意,反而一副對謝清碎心悅誠服的樣子。
盧傳秀還在說:“謝大人才華橫溢,臣拜讀過謝大人早年所做詩集,真是鐘靈毓秀,臣再修煉十幾年也難及謝大人十分之一,為人更是嶽峙淵渟,今日能一睹謝大人風采,已是臣三生有幸……”
皇帝見他越說越情難自禁,眼神都開始發癡了,沉聲打他:“好了,盧卿,謙遜過頭也不是好事,你既能被點為狀元,是朕與各位德高望重的翰林學士們共同認同的。你難道是想說朕和學士們的眼光都出了錯?”
盧傳秀雖然對官場不甚熟悉,但也能覺出皇帝話中隱含怒意。
他不自己的話哪裡惹了皇帝不快,腦袋一嗡,慌忙跪下:“臣、臣不是那個意思。”
皇帝心中壓著怒火,他覺得這人完全看不懂臉色,愚鈍不堪。
他鼓動盧傳秀原本是想彰顯他如今也有了新的寵臣,借此向謝清碎示威。
看,他也不是非謝清碎不可、並非隻有他一人能用。
他能把謝清碎捧上去,就能把彆人也捧上去。
結果盧傳秀完全把事情搞砸了。
而且不知為何,他看著盧傳秀對謝清碎如此殷勤,心中湧現出另一種尖銳的不快,有一瞬間簡直想掐死這個滿臉癡態的人。
更讓他惱火的是,從宴席開始到現在,謝清碎沒有給過他一個眼神。
他與盧傳秀談論時,謝清碎的腦袋就壓根沒有抬起來過。
好像從始至終,所有的憤怒與不甘,隻有他一人在意。
然而,即使胸中怒火中燒、憋屈不堪,皇帝麵上也隻能緩和道:“盧卿不必如此,朕隻是說笑,快快坐下吧。”
旁人暗暗品出這樁機鋒中的深意,餘光悄悄窺視謝侍郎的反應。
卻看見他卻怡然自得地專注品味杯中美酒,神色疏淡,和平時毫無二致,竟然絲毫不受影響。
一時心中感歎,不知該不該說謝侍郎定力強,喜怒不形於色。
畢竟是在官場上浸淫許久的權臣,不是毛頭小子可以比的。
謝清碎並不像他們想的那樣,是因為心理素質好才沒露出異色,他隻是單純的完全沒關心這樁插曲。
他的心思都在品酒上。
他已經漸漸掌握了自動過濾黑曆史學生存在感的技能。
學會無視,可以讓退休生活更快樂。
宴會繼續進行,有樂師上來奏樂,箜篌聲蕭蕭,顫顫而動。
先前沉滯的氣氛被打破,漸漸熱鬨起來。
樂聲中,沒人注意到嶺南王的視線落到對麵斜側方一些的位置。
蕭燭黑眸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