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1 / 2)

幻境中,蘭之玉等人的影像隱隱綽綽,就在陸言禮再度進入的一刹那,他似有所覺,回過頭去——

大殿上,所有的紅袍信徒整整齊齊抬起頭,注視著他的方向。鬥篷陰影下,似乎能看見他們唇角浮起的微笑。

這本該是幻境的,為什麼他們能看見自己?

又是混混沌沌的一段漫長黑暗路程,陸言禮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他好像走了很遠很遠,又好像依舊停留在原地,就在他以為自己幾乎要迷失在那一片黑暗中時,陽光重新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聽到了奇怪的語言,他分明聽過,此刻卻覺得陌生。不知多少人正在說著這種奇怪語言,無數男女老少的聲音疊加在一起,彙聚成海,高高低低飄飄渺渺聽不清楚。

頭很疼……暈眩、刺痛、腫脹……

這聲音令他煩躁。

我到底……在什麼地方?

他們在說什麼?

又過了很久很久,耳邊為之一靜。

陸言禮睜開了眼睛。

方才的刺痛暈眩感消失不見,他已顧不上那麼多,心頭湧起深深震驚,縱使他見過那樣多的詭異,眼前的一切還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來到了一間奇怪的祭壇上。

山間大雪紛飛,寒風吹拂過祭壇四角腥紅旗幟,粗壯金屬杆微微顫動。祭壇四角雕刻奇獸異鳥,地麵鋪著不知名動物的皮毛,冰冷柔軟。

祭壇下,同樣有無數紅袍信徒彙聚,此刻,他們安安靜靜站在原地,排列成詭異圖案,虔誠低頭。

祭司站在他身邊,同樣虔誠低下頭,低沉禱告聲從鬥篷陰影下傳出。

沒有人看見他,和剛才一樣,所有人都對他視而不見。

陸言禮看見,圍繞著祭台一圈,堆積起了整整齊齊的白骨。

那是屬於人的骨頭。

他還看見了那個祭司,熟悉的一張臉——自己曾經在住所附近的公園看見過她。

寒風吹來化不掉的血腥味,直往鼻腔裡鑽。陸言禮試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去觸碰附近的旗幟。不出所料,他的手穿了過去,什麼也沒碰到。

他又一次來到了一個奇怪的時空。

看樣子,還是個奇怪的國度。他們的長袍、長發,還有各種奇怪的禮儀與裝飾品,都不像是現代國家。他甚至看到了站在遠處的巡邏士兵,身著鎧甲,風雪中紋絲不動,猶如一尊雕像。

一旁祭司說完奇異絮語後,低頭向台下吩咐了一句什麼,那批信徒一個接一個向外傳,將消息傳到士兵處。領頭士兵向後揮揮手,很快,他們便將祭品帶了過來。

準確的說,是驅趕過來。

陸言禮愕然地盯著那些祭品。

他們的模樣很奇怪,大體上看還是個人,頭顱、四肢不少,但仔細一看,不少人的四肢都是畸形的,有些身體表皮覆蓋動物皮毛、有些身帶鱗片,泛著金屬光澤,更多的不是五官沒有長齊,就是不小心多長了幾個五官。

一個母親抱著孩子,走在隊伍中,那個孩子張大口,無聲地哭起來。陸言禮看見了他口中每一寸皮膚都長滿了尖牙,細長舌頭拖在外麵,滴滴答答掉口水。

“哇……”嬰兒開始哭鬨,七條手臂從繈褓中伸出揮舞。其他人見怪不怪,低聲叱罵一句什麼,那位母親便不得不捂住孩子的嘴,不讓他發出聲音。

兩排士兵圍在他們身邊,刀尖對準了戴著鎖鏈的祭品們,防止他們逃跑。

和這些士兵、信徒一比,“祭品”簡直就是異類,像人,又不像是人。

祭品被帶到了祭壇下,陸言禮能看到,台下紅袍信徒們眼中殘忍的光。

祭司說了一句什麼話後,那些祭品排成長列,乖順地來到台前,迎接死亡。

出乎意料的是,他們麵上沒有痛苦,不少人怪異扭曲的臉孔中反而充斥著光榮意味。

一具接一具畸形的屍體倒下,圍成整整一圈,沒有慘叫,沒有哀嚎,他們安安靜靜地迎來死亡。

待最後一個祭品死亡,台上祭司興奮地站直身體,她的語速變得很快,向天空說著什麼,她每說一句,台下的信徒們便附和一句。而後,所有人向著天空中張開了臂膀——

祭司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等待了很久,良久,她有些失望。

沒有動靜,唯獨風變得寒冷了些。

又說了句什麼,正當大家要放下手時,天邊隱約傳來一些動靜,呼嘯的風一瞬間停滯,連帶著數片雪花夾雜在凝滯的冷空氣中,簌簌掉落。

寒冷,無儘的寒冷。

那不是冬日的嚴寒,倒像是從地底最深處的冰冷,一陣又一陣,從高空傳來,從四麵八方傳來,一點點侵入人體。

陸言禮察覺到了久違的冰冷。

但其他人似乎沒有察覺,隻是驚異地四處張望一瞬間變得洶湧的雪花,而後,人群中爆發出歡呼。

天邊慢慢凝聚出一道雲彩卷成的漩渦,隔著暴風雪看不大清楚。陸言禮看到……他看見從裡麵伸出了一點點虛幻的紅色肢體。

像是一隻手,竭儘全力從天邊探出幾根手指,可它實在太過龐大,不過探出些頭,便停滯在了半空中。

似乎……沒有人看見?

他們都隻驚異於驟然覆蓋住所有祭品的暴風雪,以為神跡,欣喜之下,祭司不顧寒冷,帶領信徒們舉起獸骨在雪地中起舞,同時再度傳下命令去。

士兵們帶著更多的祭品趕過來。

這一回的祭品,比剛才的畸形形象更甚,已經不大像是個人了,有些四肢匍匐在地,脖子上拴著鐵鏈被拽著走,長長的尾巴拖在身後,不斷掃來掃去。

他眼睜睜看著發生的一切,聽到了那些東西臨死前的悲鳴。而後,他們的屍體被丟在祭壇邊,大雪很快覆蓋上去,一層又一層,那些東西消失在一片晶瑩中,連血腥味都變得淺淡不可聞。

或許是看自己無法進入,漩渦處,掉落下一樣物品。

是一尊小小的紅色雕像。

它正好落在台上,就落在陸言禮腳邊。

他彎下腰去,將倒下的雕像扶起。

奇怪……這時他忽然又能觸碰到實物了。

天邊的風雪停了,一層又一層厚重積雲壓下,陽光也無法穿過。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成功了!”大殿中,女祭司聖潔麵容抑製不住欣喜,她小心地捧著那尊雕像,呈給大王看。

近年來,戰火連綿,百姓受苦,大王雖一心為民,本以為戰爭要結束。可誰知敵國竟不知從哪裡請來一位大巫,給邇玳國上下都施加了詛咒,近一半的人都變成了心智不全的半人半獸。

而後,敵國以邇玳國觸怒上天,惹來天罰為由,號召各國共討本國。國民們雖拚死抵抗,但敵人過多,加上……他們的確很久沒有接受到上天的旨意,久到他們幾乎以為上天要拋棄他的子民了。

人心渙散,他們隻能一退再退,甚至連一國之君都隻能住在山林中。

她不信,他們的祖神一定願意庇佑他們!

那些變成了半人半獸的東西,不再是他們的兄弟姐妹!他們是用來喚醒先祖的最好祭品。

果然,他們還是成功了!

偉大的神靈在近百年沉寂後,在國家破敗之際,重新回應了他虔誠的信徒。

大王也很高興,匆匆走下王座,迎接神像。

他把那尊從天上來的,扭曲詭異的神像,擺在了王位上,使它高高在上俯視眾人。

陸言禮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他察覺到那個東西又在看著自己,後退幾步,離開大殿。

他已猜測到了,那東西本體無法通過,就利用塑像收集所需血肉與信仰。

現在他倒有些可惜,自己沒有帶上綠色孢子,否則,怎麼也能毀掉一具。

離開大殿,陸言禮走在兩列穿著樸素長袍的宮人中,黑色長道,廊柱雕刻精美紋飾。

他看到了兩個孩子。

一男一女,兩張粉雕玉琢的臉格外相似,之所以能認出男女,全因為服飾,男孩身著黑色鑲紅邊長袍,女孩則一襲紅裙,笑著在雪地裡轉圈。

他們的腰間,皆掛著一枚樣式眼熟的玉佩。

陸言禮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貼身衣袋,隨後放下心來。

那枚玉佩還在,仍穩穩當當躺在口袋裡。

兩個孩子在雪地裡嬉笑,往對方身上潑雪粒,他們還沒有意識到,戰敗意味著什麼。

不僅僅是頻繁搬家而已。

陸言禮沒有找到退出的方法,他一直在看,他看著大王每日在神像前祈禱,這一次戰爭必須要贏。他看著大王命令征收重稅,讓全國能工巧匠儘快入宮,為神塑造更高、更大的雕像,他要讓所有人都來供奉神!

不知是不是因為神的庇佑,他們打的勝仗越來越多,大王臉上的笑也越來越濃。但陸言禮知道,他們為什麼贏。

他們讓那些異人參與了戰爭。

半人半獸,保留著野獸的力量與人的意識,心智不全,意味著不會反抗,他們是最好的士兵——死了也不必心疼。

很快,邇玳國收複了疆土,他們重新搬到了自己曾經土地廣袤肥沃的家鄉,他們認為這是神的庇佑,為此,他們對神更加忠誠。

他們學會了召喚神的歌謠和舞蹈,在每一片收複的土地上強行推行信仰,扭曲怪異的神像在國內越來越多。

而國內的異種人……也越來越多。

大家都默認,一旦變成異種,就會失去其原有地位,被拉去充軍,好一點的能夠告老還鄉,差一些的,死在了戰場上,屍骨無存。

終於,一天清晨,大王起床後,驚恐地發現自己手臂上長出了不屬於人類的絨毛。

他也在變成異人!!

大王目眥欲裂,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他匆匆用長袖遮住手臂,在床上裝病,讓侍從打水過來。

他從水盆裡,看到了自己的臉。

還好,還沒有異變,但……他用長了絨毛的手撫上臉。

將軍大勝歸來,大王卻不願意見任何人,將自己關在寢殿中,就連他往日最寵愛的一雙兒女也不願意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