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案子的事,八大營積攢了不少日常事務。
議完事已是暮色將至。
元黎正要召叢英進來,問對風奴的審訊結果,就聽嚴璟在外麵道:“殿下,楊前輩過來了。”
楊長水身份特殊,進出東宮是不需要特彆通行令的。
元黎迎出去時,楊長水已到了階下,元黎笑問:“師父怎麼過來了?可是……”
“與案子無關。”
似預料到徒兒要說什麼,楊長水一擺手,道:“為師就是過來瞧瞧你。”
元黎吩咐嚴璟去備酒菜,然後與楊長水一道往花廳走去。
楊長水望著徒兒明顯蒼白的麵色,歎道:“昨夜的事,師父都聽說了,你已儘力,日後生死榮辱,就全看他個人造化了,與你再無乾係。你也要及早放下那些舊事,莫要給自己太大心理負擔。”
“師父誤會了。”
元黎譏誚一笑,淡淡道:“徒兒並非耽於舊情。”
楊長水點頭:“師父知道,你隻是單純的失望。你覺得,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人,不應該做這樣的選擇。”
元黎望著日漸深的暮色,沒有說話。
嚴璟很快將酒菜置辦好。
元黎請楊長水入座,道:“今夜難得沒俗事打擾,徒兒便與師父不醉不歸。至於無關的人和事,就不必提了。”
楊長水忙阻攔:“你身上有傷,最好不要飲酒。”
元黎渾不在意道:“無妨,隻是一點皮肉傷而已,師父真當徒兒還是當年弱不禁風的黃口小兒麼。”
楊長水在心裡歎口氣。
他當然不會忘掉,當年一時乘興,溜進皇宮禦膳房偷禦酒時,無意間看到的那個抱膝坐在宮牆下發呆的小小身影。
瘦瘦的一小隻,仿佛小野貓一樣。
明明是熱鬨團圓的大年夜,這孩子不在宮宴上,反而一個人躲在那連宮燈都照不見的幽暗角落裡,眼神空洞寂寞的望著濃黑的夜。
滿宮張燈結彩,輝煌耀耀,那光華,獨獨照不進那個孩子的眼裡。
他難以想象,會在一個孩子眼裡,看到那樣徹骨的哀傷和絕望,甚至於麻木。
那時他剛經曆了慘烈的武林動蕩,妻子嫌跟他沒有太平日子過,一怒之下帶著兒子與他和離,投奔
遠在南方的外祖去。他心灰意冷,辭去武林盟主之位,像個無家可歸的浪子一樣四處浪蕩,看到那個孩子,無端想起許久未見的幼子,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才破例收作了關門弟子。
後來才知道,那孩子是因為母兄新喪,才一個人從宮宴上跑了出來,獨自坐在角落裡發呆。
他雖不懂宮裡那些勾心鬥角的醃瓚事,也能想象,這樣小年紀的孩子,一夕之間失了母親庇護,在這深宮裡的日子會有多艱難。
小徒弟聰明睿智,悟性高,武功學得很快,就是太沉默寡言,什麼事都悶在心裡,連他這個師父一日裡也很難從他口中撬出幾句話。
而且他能隱隱察覺到。
雖然小徒弟很尊師重道,但對於自己這個突然天上掉下來的師父,還是懷有一絲警覺和防備的。
這個年紀的孩子,本就敏感多疑,何況經曆了喪母喪兄這樣的傷心事,他並未計較。
真正令他頭疼的是,每日完成了繁重的課業,並跟著他練完武之後,小徒弟還不老實回宮睡覺,而是跑到皇帝的清暉殿外,徹夜徹夜的長跪,一次次病倒,一次次又重新爬起來。到最後,硬是把自己折磨得形銷骨立。
日子一直持續到開春後太後壽宴。
小徒弟不慎失足墜進了太液池裡,被救上來後,整整昏迷了一日一夜,醒來後,忽然異常親昵的握住他手臂,眼睛泛著亮光道:師父,我遇到了一個願意不顧性命救我的人,不是母親,不是兄長,是,另外一個人。你說,是不是母親和兄長知道我在想他們,所以才派他過來的。
師徒數月,他還是第一次在小徒弟嘴角看到笑。
他才知道,原來小徒弟掉進太液池後,因為位置比較偏僻,附近並無侍衛,是另外一個恰巧路過的孩子跳進水裡,把小徒弟給撈了上來。
因為另外一個孩子身軀比較瘦小,兩個人還差點一道喪命池中。
徒兒那次落水顯然有隱情,能對那麼小一個孩子下手,宮中明爭暗鬥人心之險惡簡直令人膽寒。
徒兒自幼長於其中,所見所聞所曆不知多少,又兼乍失母兄,對人對事難免心灰意冷。那個孩子的出現,幾乎等於是徒兒生命裡的一道亮光。
楊長水
深知當年那件事對徒兒的意義,所以更能理解徒兒此刻心中的失望。
徒兒素來自律,難得今夜主動提出,楊長水不想做那煞風景的人,便點頭,爽朗一笑:“好,上回在書院光顧查案,沒喝儘興,今夜咱們師徒便不醉不歸,喝個痛快。”
元黎一笑,執起酒壺,先給楊長水斟了碗,又給自己斟了碗,斟到一半,忽停下動作,皺眉望著那渾濁酒液問:“不是杜康?”
“咳。”
嚴璟早料到殿下會詢問,一直準備著,立刻道:“是。殿下不是已經將私產悉數交給太子妃打理了麼。太子妃今日看過賬簿,覺得很多地方都太過奢費,長久下去東宮可能會麵臨破產之危,於是不辭勞累,給府中製定了全新的支出用度標準,咳,其中一項,就是把價格太過昂貴的杜康酒,換成……比較平價一些的酒。”
嚴璟特意含糊了下,沒說換成最劣等的竹葉青酒。
省得殿下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巨大的差距。
元黎心裡冷笑聲,心道,這小東西,為了多私吞一些金子留給自己花,還真是煞費苦心,竟把主意都打到他頭上了。
那可是他的金子。
現在再讓人臨時上街買也折騰,隻能將就喝了。
楊長水嗬嗬笑道:“無妨,為師不挑酒,這帝京裡的平價酒,肯定也差不到哪裡去。真是沒想到,那孩子雖然出身高貴,還挺明白勤儉持家的道理,委實不錯。”
元黎又是一哂。
但當著楊長水的麵,不好表露出來,於是忍著那撲鼻而來的怪異酒氣,端起碗喝了一口。
元黎再次皺眉。
他自幼喝慣了宮中名酒,對市麵上的平價酒的確不大了解。
但縱如此,亦能嘗出,眼下這所謂的平價酒,絕非一般的平價酒。
元黎側目,看了嚴璟一眼。
“咳。”嚴璟袖子一揣,心虛的低下頭。
這可都是太子妃的英明決定,與他無關。誰讓殿下您主動把自己私產交出去的。
對麵,楊長水倒是神色淡定。
他久在江湖,是什麼酒都嘗過的,最落魄時,還曾在酒葫蘆裡灌滿水,品咂著那寥寥無幾的酒味,把水當酒解饞。
雖嘗出這的確不是什麼好酒,但喉間翻滾的辣意,倒是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