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泱抄完一段書,就掐著時辰去找楊長水學拳。
因楊長水住在正殿的客房,雲泱不得不再度登了正殿的門。
嚴璟自然喜不自勝,雖得知太子妃過來是並非為了殿下,而是找楊前輩學武,小小遺憾了下,亦殷勤的吩咐宮人準備了上等的茶水和美味的糕點,送到客房。
道家法自然,拳法亦寫意舒展,不似尋常門派的拳法那樣剛猛用力。
雲泱跟著楊長水比劃了一遍,雖然動作還不夠標準,力道也不夠收放自如,但明顯感覺出筋骨舒展了不少,四肢和肩背都得到了很好的拉伸,的確比之前他跟著周破虜學的那套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沒什麼體係可言的養生拳高明不少。
楊長水考慮到小徒弟沒有一點武學底子,不敢把進度定的太急,更不敢讓小家夥一口氣吃成個大胖子,隻讓雲泱跟著比劃了一遍,了解了這套養生拳大約是個什麼東西,便把整套拳法拆成二十四招,一招一招的教。
今日隻教第一招。
雲泱有點著急:“每日隻學一招,那我豈不是要一月才能學完一整套拳?”
楊長水坐在石案後,口中品著茶水,眼睛認真觀察著小徒弟的每一個動作,包括出拳收拳姿勢,以便及時糾正。
笑道:“你毫無基礎,每日學一招已經很快了。這學武如同練字,隻要姿勢筆劃對了,後麵再複雜的招數都不過是在此兩者基礎上的組合與變通而已,如果連基礎招式都做不標準,後麵隻會越學越歪,這套拳法的妙處與好處你也無法真正享受到,反而可能白忙活一場,學成個四不像。這也正是學武與練字的區彆,筆劃不標準,最多字寫得醜一些,不影響書寫,但如果武功招式不標準,那可是差之毫厘失之千裡,徹底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見小徒弟還是悶悶不樂的。
楊長水換了個思路鼓勵:“泱兒肯定不想隻練個花架子,而是想真正強身健體,再也不用吃那些苦藥丸吧。”
這倒提醒了雲泱。
雖說所謂的強身健體隻是他為了打動楊長水而隨意編造的一個借口,可如果世上真有一種功夫能幫他擺脫那些苦藥丸,他當然是高興的。
無論多辛苦他都願意練的。
雲泱眼睛裡總算有了點光彩,屈腿下蹲,雙手平舉,慢慢做出一個上下合抱的“抱球”動作,趁機扭頭問:“師父,那要什麼樣的功夫才能幫我強身健體呢,就再也不用吃藥的那種,唔,是不是得配合著學學內功心法之類?”
楊長水失笑。
“豈用那般複雜,師父敢保證,隻要你能將這套道家拳法練好,至少能少吃三味藥草。”
“那內功和心法呢?”
雖然不知小徒弟為何會對內功和心法如此感興趣,楊長水還是耐心解釋道:“內功講究吐納養氣,非一朝一夕能練就,但嚴格來說,也是從道家興起的。你若真想學,師父也不是不能教,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泱兒需要每日卯時太陽升起之前就早早起床,跟著為師至少練習一個時辰的呼吸吐納之法,寒暑無阻,短則一年,遲則三五年,應當可以練出那一口氣的。等練出了那一口氣,就可以開始學習各類內功心法了。”
“啊?要那麼早起床麼?”
雲泱果然皺了皺鼻子。
卯時他正抱著小秦瓊睡得香呢,如何能起得來。三五日也就算了,咬咬牙就過去了,可三年五年,還要寒暑無阻,那也太可怕了。
到時候他肯定都跟狗太子和離了,自然不會再死皮賴臉的賴在楊長水身邊。
他得趕在跟狗太子和離前拿到純陽心法才行。
雲泱本想追問一句有沒有速成之法,但心想,以楊長水的做派,多半會再給他灌一耳朵大道理,再教育他一番不可貪功冒進雲雲。還是算了。
雲泱頓時灰心大半。
他還是先乖乖討好楊長水,等把純陽心法套出來之後,丟給周伯伯和雲五雲六他們去練吧。
早起這種事可不是一般辛苦,他可做不來。
“其實……”
小徒弟高興與不高興全寫在臉上,見小徒弟眼裡光華散去大半,楊長水一陣憐愛,話沒繃住,就從嘴裡說了出來。
雲泱耳朵尖一動,急問:“其實什麼?”
楊長水卻又搖頭:“沒什麼,就是想告訴泱兒,學武貴在持之以恒,隻要肯堅持,不放棄,你一定能學得很好的。”
“唔。”
雲泱沒什麼心勁
兒的點頭:“師父放心,我會努力的。”
楊長水頷首,起身走過去,一點點糾正小徒弟的姿勢。
其實楊長水心裡還真知道一個速成之法,但卻是道家道侶間常用的修煉之法,顯然不適合小徒兒。
未免小徒兒再度失望,權衡之下,他還是決定不多嘴了。
今日的一招很快學完,因是簡單基礎招式,並不怎麼耗費體力,雲泱也沒出多少汗,練完就坐到石凳上,陪楊長水一起吃點心喝茶水。
一老一小吃得正儘興,嚴璟過來了,笑嗬嗬做了個禮,便望著雲泱道:“殿下請太子妃去雅正殿說話呢,說有重要的事情和太子妃商量。”
雲泱警覺的支起耳朵。
“和我商量事?”
“是啊,殿下說了,是特彆特彆重要的事,請太子妃務必賞臉。”
雲泱眼珠一轉,想到什麼,嘴角一揚,立刻和對麵楊長水道:“師父,我們一起去吧。”
楊長水剛要說話,嚴璟已笑嗬嗬道:“殿下說了,隻讓太子妃一人過去,說兩個人的事情,不好驚擾長輩。”
雲泱皺眉。
什麼兩個人的事情。
這個狗太子,在胡說八道什麼。
楊長水卻忽然露出抹慈父般的笑容,捋了捋須,用眼神暗示小徒弟:“既如此,泱兒,你快過去吧,莫讓殿下久等了。”
雲泱卻警惕性不減,一路都在問嚴璟:“狗……殿下當真沒說是什麼事?”
“沒有,當真沒有。”
嚴璟心中欣慰,嘴角繃都繃不住。
“既是殿下和太子妃兩個人的私密事,怎麼好跟奴才說嘛……”
雲泱:……
雲泱跟著嚴璟走了半天,才發現根本不是去雅正殿的方向,而是往東宮正門,剛要開口問,嚴璟已回頭,神秘兮兮笑道:“太子妃隻管跟著奴才走就是了。”
雲泱於是狐疑不定的跟著嚴璟到了東宮大門外,然後就看到,石階下停著輛低調的青蓋馬車。
“太子妃快請上車吧。”
嚴璟殷勤引路。
雲泱卻皺眉,沒有動。
心道,狗太子到底在耍什麼花招。
嚴璟作恍然大悟狀,搓著手,不好意思的道:“事出匆忙,沒來得及通知那位雲九壯士,其實,東宮侍衛身手都不差,都可以抱太子妃
上馬車的。”
“不用了。”
雲泱眼睛一眯,自己踩著腳踏上了車。
他倒要看看,狗太子究竟要搞什麼鬼。
嚴璟慌不迭的帶著宮人們在旁邊圍成肉牆護著,生怕這嬌貴又體弱的小世子摔著、磕著或碰著了。
無論哪一種,他們都吃罪不起啊。
等雲泱順利上了車,嚴璟又趕緊小跑著繞到另一頭,忙不迭的把車門打開。
車門後卻還垂掛著一道竹簾,漪漪綠綠,將裡麵情形遮得嚴嚴實實,一縷若有若無的淡香,沿著竹簾縫隙彌散出來。
雲泱忍不住又回頭詢望向嚴璟。
嚴璟滿臉堆笑,用手指了指簾子。
雲泱輕哼聲,不再理他,掀開竹簾,鑽了進去。
——
此刻已值日上三竿,日光正是最強烈的時候,車廂內卻清清涼涼,半絲感受不到盛暑的炎熱。
雲泱睜大眼睛,驚訝望著一身玄色,端坐於車中,正垂目飲茶的元黎。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亦大感意外。
因元黎今日穿的玄袍並非平日常穿的那件名貴雅致、十分附和他太子身份的滾金邊繡麒麟紋交領玄袍,而真的是一件名副其實的玄色長袍。
沒有任何裝飾,沒有任何暗紋,腰間搭配的亦非玄玉帶,而是一條平平無奇的革帶。
這哪裡是一國太子會穿的衣服,分明就是套侍衛服。
雖然即使是這樣簡單、這樣平平無奇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亦平白多了幾分貴氣,絲毫不影響他挺拔如竹、巍然如玉山一般高貴修美的氣質。
狗太子病還沒好,便迫不及待的作如此打扮出門,必有貓膩。
雲泱眼珠迅速轉了轉,便若無其事的在車中唯一的長案後盤膝坐下,然後慢悠悠伸了個懶腰。
“這車裡可真涼快呀。”
元黎放下手中茶碗,開口。
“孤還在禁足期間,所以不得不借你的名義出門。”
“放心,孤會補償你。”
他語氣淡淡,無甚表情。
雲泱觀他裝扮,其實已猜到個八/九不離十,但仍舊裝作很吃驚的樣子。“唔,違抗陛下的命令出門可是大罪,萬一被發現,我可要陪你一起受罰的。雖然有殿下的補償,我仍舊覺得很害怕很不安啊。”
元黎看這狡黠的小東西一眼
。
頃刻,道:“課業,孤會幫你署名的。”
咦?
雲泱意外,眼睛一亮。
在案下偷偷攥了攥小拳頭,強忍著激動,佯作淡定道:“雖然很不安很害怕,但仔細想想,隻要能急殿下之所急,就算擔些風險,又有什麼呢。”
“是麼?”
元黎忽輕扯了下嘴角。
雲泱點頭:“當然了,我這個人很講義氣的。”
元黎哂笑不語。
雲泱警惕:“你這是什麼表情?”
“沒什麼表情。”
“孤隻是在想,有些人自稱膽小怕事,卻膽敢犯下謀害儲君的大罪,如此狡猾刁鑽,依國法,該如何判呢?”
他隨意把玩著茶盞,像信口閒談,一雙鳳目卻冷若寒霜,刀子似的碾過人麵。
雲泱心口突一跳,微微變色。
心想,莫非狗太子發現了什麼?
他明明做的極隱秘,絕無證據留下。
哼。
都怪狗太子,非要用戒尺嚇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