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節。
這一天,皇宮在太廟舉行祭祀大典,作為皇家親封的夷安郡主,宋樂儀亦是隨太後前往太廟的。
太廟位於太寧宮正門東側,巍峨莊嚴,禦道兩旁有獅紋石與海獸石佇立,三重高的白玉石台基上正殿莊嚴肅穆,祭祀大殿便是在這裡舉行。
東西配殿供奉著曆代的有功皇族和異姓功臣神位,中殿供奉曆代帝後,後殿則是供奉立國前的先祖之位。
牌位昭穆而列,令人肅然起敬。
多少功臣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才得此配享太廟的哀榮。
太後夫君與父兄的牌位,皆供奉在此處。
祭祀大典開始之前,太後的心情便不太好,更是頻頻拭淚,應該是勾起了回憶。
好在有宋樂儀與趙徹二人一直陪著在側,太後心情方才好些。
鐘鼓齊揚,韶樂悠揚,直到大典結束,諸人儘皆疲憊,趙徹陪太後回了宮,宋樂儀則回了武安侯府。
中元節這天,除了皇宮祭祀,各家亦要祭祀已逝之宗親五代,以示慎忠追遠,宋樂儀作為武安侯府嫡女,自然是要回去一趟的,而且還要去祭祀她的娘親。
武安侯府位於城東,這裡有諸多世家的府邸,街巷靜謐,綠柳蔭蔭。
一身月白錦裙的小姑娘站在府門前,仰頭望著眼前肅穆莊嚴的“武安侯府”四個大字,心中不可控的泛起一陣酸澀之感。
這是她重活一輩子來,第一次踏入武安侯府,也是她第一次來見父親,無論是日前她中毒之時,又或是各種宴席,她都特意避開了父親。
“冬桃,去叩門。”
宋樂儀低聲吩咐了一句,夜風襲來,衣袂蹁躚,站在門前的明豔姑娘愈發顯得單薄落寞。
袖口之下的手指微微蜷曲著,宋樂儀低垂著小腦袋,烏黑明亮的眼眸裡蒙上了一層霧氣。
若是問她有沒有恨過父親,回答無疑是肯定的。
因著自小不養在身邊的緣故,比起大哥二姐和四弟來,她與父親的感情算不得深厚。
可宋樂儀的心底一直對親生父親存著孺慕,即便太後與先帝對她照看的細致入微,給了她不亞於親生父母般的寵愛,也依舊不能磨滅他心底的這份感情。
結果在太後駕崩之後,父女二人卻因誤會重重而隔閡漸深,那時她孤立無援受儘諸人奚落,而父親冷眼旁觀對她坐視不救,就連最後她被貶離京,都沒去看一眼,甚至說出但願從無此女一話。
宋樂儀那時是怨極了他的。
她是他的女兒啊,為什麼父親寧願相信外人的惑眾之言,都不願相信她一次?難道在父親眼裡她就是一個心狠手辣不饒人的毒婦嗎?
想及此,月白錦裙的小姑娘不禁紅了眼眶。
其實上輩子的時候,她也很少回武安侯府小住,即便侯府裡一直為她留住園子,日日清掃著,隨時準備著她回去。但她也通常是白日裡來了,住上一晚,第二日便走。
雅夫人這個人,麵上永遠掛著得體的笑,笑意卻不達眼底,神色疏離。她每次回府,雅夫人都安排的細心周至,可是宋樂儀卻覺得不對勁兒,周至到什麼程度呢,就仿佛她是一位尊貴的客人,而不是回家小住的三姑娘。
父親又朝事忙碌,隻偶爾能抽出時間陪她片刻,是而宋樂儀一直覺得彆扭。
不過雅夫人這麼做也沒差,不得罪人就行了,總不能指望著人家真的給予她親生兒女似的關懷吧?但是宋樂儀一點也不喜歡她。
無聲的惡意與冷漠最是傷人。
其實她也能理解幾分大哥宋文淵的不安,大哥自幼沒了生母,在雅夫人這裡定然是得不到母愛的,偏生又生性平庸,總是惴惴不安在府裡的過活。其實仔細想想,大哥那個性子,不一定沒有雅夫人促成的緣故。
在雅夫人當家把持的武安侯府裡,她與大哥皆是外人。
隻有雅夫人和她的孩子,才和父親是真真切切的一家人。
咯吱——
武安侯府府門打開,將宋樂儀的思緒拉回。她抬眸,看著父親宋岐與雅夫人一同出來,身後是她的大哥宋文淵,二姐宋樂姮,四弟宋文馳,還有一眾小廝丫鬟。
父親長的很俊朗,雖然已經到了四十不惑之年,仍然儀表堂堂,鬢無白霜,下巴上蓄著修剪整齊的胡須,看上去精神奕奕的。
“儀兒。”武安侯大步上前,麵帶喜色,將十三歲的小姑娘摟了個滿懷,“我的乖女兒回家了。”
宋樂儀強做自然的甜甜一笑:“父親。”
往日那般“女兒也想父親了呢”的親昵話終究未能說出口,她不著痕跡的掙開武安侯的懷抱,規規矩矩問好:“雅夫人,大哥,二姐,四弟。”
“三妹妹。”
“三姐姐。”
雅夫人溫婉一笑,對著武安侯嗔道:“在門口站著做甚麼,還不快領著三姑娘進屋去。”
“對!對!是我忘了。”武安侯朗聲一笑,看向宋樂儀的眼神兒愈發慈愛,他牽起小姑娘的手,大步朝府裡走去,“多月未見,似乎長高了些,不過也瘦了,晚上準備的儘是你喜歡吃的,到時候儀兒可要多吃些,好好補補。”
宋樂儀點頭,乖巧的“嗯”了一聲。
……
先去了祠堂祭祀,等一切結束天幕已經逐漸染上墨意,宋樂儀的父親是先武安侯的嫡長子,下麵有兩個嫡親的弟弟,以及五個庶弟,祖母逝世後便分了家。
如今中元節祭祀,八房便熱熱鬨鬨的聚在了一起,用過晚膳,武安侯想留宋樂儀在武漢候府小住一段日子,宋樂儀笑著婉拒了,說是太後心情不好,她得回宮去陪陪姨母。
武安侯宋岐的眼底閃過微不可察的失望,而後笑著揉了揉宋樂儀的腦袋:“本侯的儀兒懂事了。”
宋樂儀盈盈一拜:“女兒彆過父親,改日再來拜見父親。”
武安侯笑了笑,終究是有些老了,離得近了已經能看見眼角的皺紋。
“去吧。”他說。
踏著夜色,宋樂儀出了武安侯府,坐上了來時的那輛馬車,車輪轆轆,朝著太寧宮駛去。
宋樂儀掀開窗簾,看著街上車水馬龍,目光所及皆是一片如晝白光,月光下人流穿梭,熱鬨非凡。
她挪到馬車的另一側,又掀開窗簾,隻見各色蓮花燈在水裡在護城河中隨波蕩漾,燭光映星,不知超度了多少亡魂。
她也曾是亡人,不知有沒有人會在這中元夜為她點上一盞蓮花燈。
“停車。”馬車裡傳來宋樂儀的聲音。
孫姑姑掀開簾子:“郡主,怎麼了?”
宋樂儀的神色很淡:“我想一個人走走。”
聞言,孫姑姑有些緊張:“郡主,夜色已深,街上人流往來,萬一有人衝撞……”
“無妨。”宋樂儀出聲打斷,她擺了擺手,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樣。
目光忽然落在馬車角落裡的一個匣子上,是她上次從劍池閣買的那把匕首,因為上次與趙徹同乘馬車,一時間思緒全被他帶著走,竟然將這把匕首忘了。
雖說燕京治安良好,但也難免會有趙妙那樣的瘋子。
小姑娘想了想,打開匣子將匕首取出,藏在袖口。她跳下馬車,吩咐道:“你們不必跟著,原地等我。”
“郡主!”孫姑姑急得直跺腳,偏生小郡主不許跟著,隻能神色焦急的在原地等著。
宋樂儀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周圍嘈雜的聲音仿佛過耳不如一般,什麼都聽不見。
這是她兩輩子來第一次如此難過。
忽然,前方一道石青衣衫的身影闖入了她的視線。
他手裡正拎著一盞蓮花燈步伐緩慢的走著,五官的夜色中很是柔和,偏生眼底的情緒很冷。
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宋樂儀微微驚訝,沒有想到在這裡竟然能遇到上官曄。
隻是今夜不是個說話的好時機,即便在她心中他於她是有救命之恩的,但在現在的上官曄心中,兩人不過是那點淡薄如紙的同窗之誼而已。
點頭寒暄一二,倒不如佯裝不見,也省了這麻煩。
宋樂儀收回視線,正準備往另邊走去,卻不想上官曄已經看見了她,並直直的朝她走來。
這下,再不打招呼,就不合適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的很難過=
欸沒事很快就會放趙徹出來
重新快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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