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如此意外, 養馬的太監戰戰兢兢,頭頂烈陽, 卻覺得周身發冷,提心吊膽地擔心著項上人頭。尤其是那總管的老太監, 差點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沈朝月不在, 明心堂的結業考察也無法繼續下去, 眾學子麵麵相覷, 紛紛回了府邸。
安國公府。
此時, 蘇易的麵前正跪著一位女子, 身姿纖細,素裝淡抹,正是宜娘。
往日一向好脾氣的少年冷了臉,少有的動了怒:“清晨之時, 你去哪兒了?”
宜娘神態稍羞窘, 乖巧回答:“回世子, 奴婢去小解了。”與此同時, 她袖口處緩緩滑下一柄銀亮的利刃,似乎是在靜待時機。
蘇易自然是看到了, 他手裡握著折扇繞了一圈, 好言勸道:“我這人呢,一向憐香惜玉,不願意和姑娘動手,你若坦白, 我或可以留你一命。宜娘,你背後之人,是誰?”
宜娘淺淺地笑了下,紅唇輕啟,儘是詭辯: “世子是聰明人,既然早就知道我身份有異,又為何要接我入府?說到底,今日險況,是世子一手促成的。”
若是尋常人聽了,沒準真得自責一會兒,可蘇易不一樣,他自小被爹娘長篇大論教育著長大的,向來會撿話聽,這不,隻聽見了她誇他是聰明人。
按照預料,宜娘趁著他“失神”的功夫,手臂用力一揚,一抹銀亮朝著蘇易的眼睛飛去,而她則趁機朝著半支著的窗戶而去,欲翻窗逃走。
蘇易早有準備,偏頭一避,冷鋒擦著臉側插入牆麵一寸餘,他抬腕將手中折扇朝著窗戶砸去,支窗的木棍落地,木窗哐當一聲砸落,緊緊地閉上。
突如其來的一聲響兒,宜娘下意識地動作一頓,緊接著就被身後的少年鉗製住了肩膀,先後卸了她的胳膊與下巴,連尖叫掙紮的機會都沒給她。
蘇易下手利落又乾脆,半點不見憐惜,而後往旁邊一推,身姿纖細的女子砸過小桌,卷了桌上物件兒,連同人一起劈裡啪啦地摔在了地上。
“來人!”蘇易朝屋外喊道,聲音很冷,“帶宜娘下去,押入地牢。”
燕京人人皆知,安國公世子蘇易的脾氣好,成天樂嗬嗬的,是個好相處的人,這的確不假。
但他爹蘇風原,脾氣可不好。
入了這安國公府地牢,任憑你是人是鬼,都得原形畢露。即便是死人,這一張嘴也得撬開。
*
半天兒的時候,天氣驟然陰沉了下來,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的砸下,沒一會兒的功夫,青石板地麵上就鋪了一層雨水,狂風怒吼,將窗欞吹得咯吱作響。
回了壽安宮,宋樂儀馬上傳了胡太醫來處理傷口。
肩膀和大腿有幾處擦傷,倒是無礙,隻是小臂上的劃傷要好好處理,細致地清洗了傷口後,薄薄地抹上了一層藥膏,因為天太熱的緣故,也沒敢纏太厚,隻裹了薄薄的一層紗布。
昏暗的屋室內已經點上了銅大燈,將屋室內照得很是亮堂。
今日的趙徹格外沉默寡言,斜斜的靠在床邊的柱子上,雙手環在胸前,薄唇緊抿著,一言不發。
大半臉龐埋在陰影中,漆黑的眼眸中情緒翻湧,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等眾人退下,宋樂儀坐在床邊上,似乎想明白了什麼,比如趙徹為什麼會生氣。
小姑娘眼睛還紅紅的,她猶豫了片刻,往床角蹭了蹭,伸手去勾趙徹的衣袖,吸了吸鼻子道:“表哥,你過來。”
趙徹紋絲不動,宋樂儀鍥而不舍,使勁兒地去拽他袖口,直將人拽了個踉蹌,摔坐在床邊上。
“表哥,你在生氣嗎?”
還知道他會生氣啊。
趙徹的舌尖抵了抵牙齒,一字一頓磨出了一句話:“你、說、呢?”
他漆漆的眼底情緒都快壓不住了,就在瀕臨爆發的邊緣,一觸即發。微微下垂的嘴角與不善的語氣,無不昭示他現在心情不佳。
“彆生氣啦。”宋樂儀語氣嬌軟,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手掌,如羽毛劃過似的,很是撩人。
趙徹不為所動。
宋樂儀見此,小聲解釋道:“情況那樣險,我根本無暇思索。”
趙徹聞言差點氣笑,終於有反應了: “是啊,無暇思索。”
“這得多深的情誼,毫不猶豫地相救,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嗯?”
一貫嘲諷的語調,聽在宋樂儀耳裡分外刺耳,她微愣:“你在說什麼啊?”
趙徹冷笑了下:“那表妹說說,我可是哪裡說的不對?”
“……”
的確無可辯駁,她當時確實魯莽了。
宋樂儀嘴唇翕辟,似乎想要說什麼,隻是嘴巴張了又張,都沒能把心裡話說出來。
前世今生如何說?
而這副模樣落在趙徹眼底無疑是心虛,原本壓著的怒火瞬間直抵天靈蓋,他腮幫微微咬動,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捏著人的後脖頸,往前一拉,兩張臉幾乎快要貼到一起。
“宋樂儀,你把我當什麼了?嗯?你是我的未婚妻,眾目睽睽之下,你卻舍命去救彆的男人,你叫我怎麼想?彆說僅僅是因為可憐他,這句話我半點也不信。”
“我……”
宋樂儀我了半天都沒能我出個所以然來,那些所有不願意回想的過往倏地湧上腦海,如同一塊石頭,重重地壓在心房。
她唇邊咬得死死,索性不說話了。
即便她再下意識地想要將前後兩輩子割裂開來,也不能否認那一世真實存在過。
有時候記憶混亂時,她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得了癔症。
見她這幅沉默模樣,趙徹一腔怒火猶如打在了棉花上,憋在心裡難受極了。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在安國寺遇見的那麼一次,就能讓表妹記在心裡這麼多年?趙徹閃了閃眼眸,眼底的情緒莫測,他覺得不是。
兩人之間,一定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如此想著,趙徹按著人的後脖頸又往麵前壓,倆人的鼻尖相撞,若從遠處看,姿態親密無間。
走近一瞧,就能發覺兩人間縈繞氣氛不對勁兒,趙徹低沉著聲音,壓著薄怒道:“你說話!”
被這樣緊逼著,宋樂儀的眼眶霎時蓄滿了淚水,那些積壓在她心中數年的孤獨和委屈,瞬時湧上心頭。
他生氣,可她呢!?
宋樂儀咬著唇,微微顫顫地似乎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吞了回去,反正她問心無愧。
她隻解釋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樣。”
上官曄於她而言,是雪中送炭之人,亦是救命之人,無論是幼時她對他的心存可憐,又或是長大後她對他的感激,所有感情,都到此為止了。
她短短的一生,與上官曄距離最近之時,就是在明心堂上學的時候,那時兩人相鄰而坐,都沒能搭上三兩句話,更彆提後來兩人年歲漸長。
上官曄是前程似錦的侯爺,而宋樂儀落魄無依,直到後來,她飽受冷眼,見過人情冷暖,連宴席都不怎麼去了。
整日待在夷安郡主府那巴掌大的地兒,府邸都不出,兩人本就八竿子打不著,這下,連見麵的機會都沒有了。
屋室內的燭火一晃一晃的,配著窗外嘩嘩暴雨聲,正如趙徹的心情。
許久,趙徹磨了磨牙,應了一個字:“成,不說是吧。”
他鬆了手,垂眸落在她帶淚的眼上,心底一陣陣兒的疼,他伸手,慢條斯理地去揩她臉上的淚花。
最後狠狠地在臉上擦了一下,拇指壓過嬌嫩的肌膚,力道很重,瞬時壓出一道紅痕。
宋樂儀身子一顫,沒說話,也沒如往日一般拍開他的手。她仿佛不知道疼似的,隻沉默著,吧嗒吧嗒掉著眼淚。
詭異的沉默在兩人間漫延。
趙徹壓著指尖,垂眼看著她,語氣沉靜得令人害怕:“表妹,你好好想。”我給你時間,把所有的事情想通透、想明白。
說完,他推開宋樂儀,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屋門大開的那一瞬,雨聲驟然加大,周遭一片嘈雜,狂風卷著暴雨將人打了個涼快,坐在床邊的宋樂儀亦是青絲飛揚。
她望著趙徹離去的背影,心一點點地下沉,苦澀瞬間席卷了整個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