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上官曄(1 / 2)

宣和五年, 七月初。

正直夏季三伏天,燕京熱浪襲人, 夷安郡主去了平雲山深處的一處莊子,想避開燕京是是非非, 清淨一段時日。深山裡麵涼沁,不見三伏熱浪, 亦不見勾心鬥角, 十分舒心愜意。

這座山莊的院落不大, 但院牆很高, 外麵層層裹著樹木更是高大參天, 綠意蔥蘢,遠遠望去,影影綽綽隻能窺見幾分莊子的蹤影,幽靜而隱蔽。

冬桃跟在宋樂儀後麵, 忍不住感慨道:“郡主, 這山莊真彆致。”

莊裡修建的閣樓雅致, 曲水叮咚, 有一條小溪自東北向西南蜿蜒穿過,溪水甚清, 三兩遊魚。

這是也是宋樂儀第一次來, 往年她嫌棄山裡蚊蟲多,寧願在燕京裡薄汗浸衣也不願意來這燕郊彆莊。

這兩年,她性子斂了不少,低調笑了笑道:“比不得彆人的莊子氣派, 隻能小巧彆致了。”

平雲山一帶有溫泉,燕京初為國都時,有不少權貴都在這裡建了莊子,隻是僧多粥少,百年傳承下來,能在這兒擁有一座莊子的人,大抵都是底蘊深厚的老世家。

宋樂儀名下的這個山莊是她母親留下來的嫁妝之一。

一眾丫鬟婆子安頓好,宋樂儀帶著冬桃走進了內院的青石磚院落,門額上掛著的牌匾赫然寫著三個大字——蘅蕪居。

字跡娟秀,不失風骨,是宋樂儀生母所書。

舟車勞頓,一行人到了山莊時已近日落,宋樂儀索性直接去了溫泉池子,緩一緩疲乏,她掬了一捧清水,緩緩淋過細白的手臂和肩頸。

一旁的燭火燈影跳躍,恍照著她明豔的臉蛋,愈發形單影隻。

姨母駕崩了,趙徹去了蜀國,魏表哥遠在邊關,皇帝表哥朝政繁忙,更無暇顧及她這些小女兒心思。偌大的燕京仿佛在一瞬間就寂靜下來,隻餘下一下空蕩蕩的夷安郡主府。

就連幼時一同長大,同她關係不那麼好的趙元敏都遠嫁了江北。

宋樂儀自嘲一笑,有得有失,她自小享受皇家榮寵萬千,同父親的感情便不深厚,雅夫人又是那樣疏離的性子,大哥宋文淵和二姐宋樂姮亦是同她不親近,隻有四弟宋文馳同她情誼深厚。

隻是到底年歲漸長,男女有彆,兩人又不住在同一府邸,想到這裡,宋樂儀淋水的動作頓了頓,聽聞這幾日早朝,雲風被大哥三番五次找了麻煩,想必如今也忙得焦頭爛額吧?

真是造化弄人,諸人皆是百般不易。

宋樂儀鬆開了手指,溫熱的泉水順著指縫流下,她往後一仰頭,靠在溫泉邊上,也不知是熱氣氤氳還是她已經淚光朦朧。

仔細想想,她如今竟成了孤家寡人。

彼時,另一座山莊。

上官曄勒繩下馬,斂了斂袖便要往院子裡麵走,忽然,餘光瞥見了一道護衛的身影。

他腳步一頓,便朝另一側的山莊看去,層層疊疊的山林擋著,看不太清晰,隻能瞧見幾個冒了尖的屋簷,此時院牆外麵隱隱約約圍繞著護衛的身影。

這座山頭隻有三個莊子,一座是宣平候府名下的,一座是永安侯府的,餘下一座……

是夷安郡主的。

有如此多護衛在此,想必是她來了吧。

上官曄淡淡地收回視線,神色不變邁步朝山莊裡麵走去,院門一推開,便有小廝上前,恭敬問道:“侯爺,行李已經收拾妥當,明日何時啟程回燕京?”

一道青衫從身側經過,耳畔傳來侯爺冷清的聲音:“過幾日再回。”

說完,上官曄便大步走了,隻餘下小廝愣在原地疑惑自家主子怎麼突然改了決定,隨後又火急火燎地去通知其他人——世子不回京啦,收拾好的行李重新搬出來。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燕京皇城繁華如昔。

鎮國公主府,一華裙冷豔的女子靠在小榻上,正端著一碗燕窩在抿,纖纖玉指撥弄著調羹。

趙妙朱唇輕啟,漫不經心問道:“派人去了?”

下首一丫鬟恭敬回道:“按殿下吩咐,已經派人去平雲山了。”

趙妙嗯了一聲,放下手中小碗,緩緩從小榻站起來,雙臂展開,屋內侍候的丫鬟當即上前,為安平公主寬衣解帶。

她一半臉蛋埋在陰影中,唇角的笑容幽涼,儘是居心叵測。

在燕京城裡,同她身份相當的貴女,不過敬和與夷安而已。

敬和血脈卑賤,畏葸膽怯,她心裡鄙夷,亦不屑一顧。而夷安不過是侯府嫡女,靠死人哀榮一朝登天,成了郡主,竟然端的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態。

即便落魄至此,她依舊驕傲如昔,不見半點屈膝服軟。

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厭。

而她,自小便與夷安不對付,恰逢夷安一朝落勢,隻欲殺之而後快。

然而僅僅是一刀殺了,倒是便宜夷安了,隨著最後一根釵取下,一頭青絲垂落,趙妙蒼白的臉蛋上陰鬱的神色愈發清晰。像夷安這樣驕傲的女子,當然得好好磋磨,折了一身傲骨,身敗名裂才解恨。

她穿上褻衣,手指係著衣帶,漠然想著,估摸著時辰,派去的人已經到了吧?

……

夜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有數十位餘位蒙麵刺客不知不覺地潛入平雲山,正朝宋樂儀所在的莊子靠近。

已至夤夜,眾人昏昏欲睡,然而與夷安郡主同來的侍衛卻各個精神抖擻,儘忠職守。

這些人不是普通的護衛,而是成安帝直屬禁軍,知曉夷安表妹要去平雲山的溫泉莊子,趙景特意挑了五十位禁軍護送她。

蘅蕪居裡,因為山裡蚊蟲多,屋角的三角瑞獸香爐中點了驅蟲的香料,有嫋嫋煙霧,不甚明顯。

屋室烏漆抹黑,宋樂儀穿著單薄的絲綢裡衣躺在床上,盯著頭頂紗幔怔怔出神,尚未入睡,她手掌規矩地交疊在小腹,指尖輕動數著日子。

今天是七月十九,姨母駕崩的第八百一十八天,趙徹去蜀國的第五百二十二天。

相伴了十多年的人,都不在身邊,她心裡空落落的,荒蕪了一大片。

忽然,窗外傳來刀柄相撞的聲音,還有壓抑的廝殺聲。

宋樂儀倏地坐起,抽出枕頭下麵埋著的一柄匕首,烏黑的眼瞳裡儘是防備,隨著屋門咯吱一聲打開,冬桃與幾個丫鬟神情慌亂小跑進來。

與此同時,數位帶劍侍衛守到了蘅蕪居的門前,手裡握著銀亮的長劍,神情戒備。

冬桃語氣著急:“郡主,外麵有賊人闖了進來,意圖不軌!”

宋樂儀皺眉,思緒飛快地轉著,燕京有如此手筆,且欲至她於死地之人,不過安平公主趙妙一人而已。夜色漆漆中,她握著匕首緊了緊,嬌豔的眉眼間一派冷意。

趙妙她竟敢囂張至此!

想必是篤定了她不能奈何於她吧?

相較冬桃的慌張不安,宋樂儀則鎮定多了,今日出行,身邊跟隨的是成安帝撥給她的五十位精銳禁軍,想來擋住賊人,綽綽有餘。

正如宋樂儀所料,隨著時間流逝,外麵廝殺聲漸弱,冬桃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然而就在此時,哐當一聲,蘅蕪居的窗戶斷裂,有數道黑影破窗而入。

冬桃與幾位丫鬟驚叫出聲,卻也下意識地將宋樂儀圍了起來,手裡各自持著利器護主。

守在蘅蕪居外麵的侍衛聞聲,提劍入屋,與手持利劍的賊人對峙,那些賊人身剽體悍,端著一副凶神惡煞像,手起刀落利落的很。

一時間,屋內桌砸椅翻,血濺滿地。

宋樂儀臉色微微發白,握著匕首的手指發顫,嬌生慣養十幾載,也是頭一次遇見如此血腥的場麵。

……

這邊的動靜不小,廝殺聲在寂靜的深林中分外刺耳,頓時驚動了旁邊莊子的上官曄。

他剛剛解了衣衫,準備上床就寢,微弱的聲音傳入耳中,上官曄眉眼一凜,當即利落地係好衣衫,又取了一旁架子上的長劍,朝宋樂儀所在的莊子而去。

等入了大門,隻見遍地七零八落的屍體,刀柄相撞的聲音微弱,似是從後院傳來,他一向淡漠平靜眼底的焦急之色愈發明顯,快步朝後院而去。

莊子的規製都差不多,上官曄很快摸到了宋樂儀所在的蘅蕪居。

裡麵漆黑一片,卻聲音嘈雜,除了刀劍砍刺的聲響,還不時有女子驚叫的聲音。

等上官曄進去的時候,屋內已經狼藉一片,桌凳折斷,紗幔撕破,屍體殘肢七橫八豎,今夜月光慘淡,夜色又濃,瞧不見鮮血,隻能感受到腳下粘膩和聞到濃鬱的血腥味。

幾位侍衛拚死將宋樂儀護在身後,正於刺客殊死搏鬥,已經占了上風。

有了上官曄的加入,不多時,刺客便已儘數身亡。

等走近了,上官曄才發現宋樂儀雪白的裡衣已經被鮮血染透了一大片。

慘淡月光下,她小臉瑩白,眉眼間有恐懼慌張,烏黑的墨發披散,襯得盈盈可憐,手上緊緊握著的匕首,隨著不可控地顫抖,哐當一聲砸落在地,在寂靜的夜色中分外清晰。

上官曄手指曲了曲,本想伸出抱一抱她,卻半路收回,隻盯著她衣衫血跡,皺眉問道:“郡主受傷了?”

宋樂儀這才神情恍惚抬頭,她茫然搖了搖頭,半響回過神兒來:“上官侯爺?”

她的聲音嬌軟,夾雜著軟糯的哭腔,落入他耳中,隻覺得胸腔澀澀的疼。

上官曄喉嚨滾了下,聲色清冷如泉水叮咚,緩緩撫過人心弦:“郡主彆怕。”

話音剛落,原本護在宋樂儀身旁的丫鬟忽然生變,她手中的利刃轉了方向,直直朝宋樂儀心窩刺去。

丫鬟與宋樂儀離得近,旁人根本無暇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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