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德坤宮出來後,宜嬪便直接跟著薛慕嫻回到了芙湘宮。大殿之內,宮人已經提前點好了薛慕嫻最好的香料,端茶的宮女低著頭將兩盞鬥彩蓮花紋的茶杯送進再緩緩退出,整個過程無一人敢發出半點聲音。
先前隨侍的宮女在她們返回的路上就早早地派人回宮傳過話,說今日娘娘心情不佳,讓所有人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細著。芙湘宮的人一貫明白自家娘娘的脾氣,這節骨眼兒上稍有差錯就是等著進尚刑司到死的結局。
值守的人皆靜立在正殿兩側,連呼吸都變得緊繃。薛慕嫻一身海棠紅繡百蝶芍藥紋的長衫拖曳在身後,坐在秋香色貴妃榻上的那一刻,連眸子裡都散發著陰沉的冷意。
宜嬪被宮人攙扶著,跟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上一同走了進來。她絲毫沒注意到薛慕嫻此時的神情,自顧自地開口:“這個淑妃,真是找回倚仗了,敢同娘娘這麼說話分明是沒把娘娘您放在眼裡,這才剛過去了幾天,這麼快就忘了她上個月的日子是怎麼過的了!”
碧心聽著一陣心驚,心道這宜嬪幾日不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本事又漸長了,絲毫不會看人臉色。她默默垂下頭望了望自家娘娘的眸光,果不其然又見那雙細長的眼睛沉了兩分。
碧心忙上前福了福身子,開口打斷道:“宜嬪娘娘消消氣,先用盞茶吧。”
劉嘉宜聞言望見了身邊放著的茶盞,端起來輕輕抿了一口,卻一點沒能領會碧心的好意,“真是小看了那個淑妃了,先前教訓了她幾次,見她懂得做小伏低了,還以為往後能安分些,沒想到竟還沒有死心。”
眾人皆知,溫映寒同柳茹馨那是自幼相識,從前在閨閣的時候便常常一起出現在一些貴女們間的宴會上。
如今兩人全都入了宮,宮裡的人們自然聽說過這段往事。先前宜嬪她們還刻意有意無意中挑撥過這兩人的關係,隻是沒想到溫映寒竟是個寬心的,雖平日裡不怎麼見人,但隻要柳茹馨出了事她還是會出手相助。直到溫映寒自己也被禁足了,柳茹馨這才沒了倚仗狠狠被她們折辱了一番。
然而如今皇後沒能按照她們的計劃被廢,柳茹馨又得了翻身的機會。宜嬪見不慣從前被她踩在底下的人,重新開始耀武揚威了,坐在花梨藤紋的寬椅上越琢磨越生氣。
她繼續開口道:“還有那個朱婕妤,我瞧著今日皇後誰都沒問,就單單關心了她一句,聽聞前兩日她還特地跑到皇後宮裡去了。這是眼瞧著皇後解了禁足要投奔皇後了,朱蘭依那種人,上趕著登門跟在娘娘身後伺候都不配,如今也是皇後跟前的紅人了。”
薛慕嫻聞言眉心輕皺了一下。朱蘭依去見皇後這件事先前有人跟她稟報過,但是區區婕妤位份低,又沒什麼家勢,她根本沒放在眼裡,想不到她溫映寒倒是將人攏到身側了。她還真是來者不拒。
今日她用那宮絛去試探溫映寒,沒想到她神色間沒一點變化,更無一點在意的跡象,由此可見她是真的失憶了。
那條宮絛看似簡單其實大有來頭,早在薛慕嫻入宮前便對皇後之位多有打算,自然是將溫映寒嫁入王府前的事調查了個一清二楚。她聽聞溫映寒先前是要被家裡許給當年的八皇子的,隻可惜先帝賜婚才免了當時的婚事。
八皇子對她有意,曾定了條宮絛打算贈給溫映寒當做是定情,那條宮絛溫映寒自然是見過的,隻是估摸著後來被賜婚的時候無奈隻好又還給了八皇子,有一日的宮宴上他還曾自己佩戴過。
如今薛慕嫻贈給宜嬪的這一條,並不是八皇子的,隻是模仿了顏色和樣式,連玉佩的成色都如出一轍。這塊玉她原本是打算留著挑撥皇上與溫映寒之間關係用的,可如今看起來皇上對她也無意,倒不如用在此時試探一下溫映寒的反應。
如此定情之物,她就不信,還記得這段往事的溫映寒看見了能無動於衷。眼下倒是可以確信她真的是失憶了,而且現在的記憶恐怕停留在好久之前。
薛慕嫻想著,失了憶也好,失了憶的皇後就是個沒實權的擺設,總有一天那枚鳳印會落在她手裡。
薛慕嫻打開手中的茶盞蓋子輕輕抿了一口,再抬眸時眼睛裡已經斂去了剛剛的冷意。她朝身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站在一旁的碧心立刻會意。
她上前了兩步朝宜嬪福了福身,“娘娘的茶涼了,奴婢再去給您添些。”
宜嬪腦子裡想著淑妃的事,也沒在意,隨手將茶杯遞到了碧心手中,可也不知怎的,碧心伸出來的手忽然撞在了杯子上,一盞沒喝完的茶就這麼灑向了劉嘉宜的衣裙。
茶杯碎裂在地上發出“啪啦”一聲脆響。碧心隨即跪在了地上,“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不是有心的。”
宜嬪驚叫一聲站了起來,好在杯子裡的茶水已經不熱了。褐色的濃茶在顏色鮮亮的衣裙上氤氳開好大一塊痕跡。
薛慕嫻淡淡地抬眸望了一眼,趕在宜嬪前開口道:“碧心,你怎麼做事的?”她聲音幽幽的,聽得讓人膽戰心驚。
碧心忙換了個方向跪向她,磕頭請罪,“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薛慕嫻語聲不改,唇邊勾了起末似有似無地笑,“當真是愈發沒規矩了,連這點事情也做不好。”她抬眸望向站在那裡的劉嘉宜,“這手底下的丫鬟笨手笨腳的,讓妹妹受驚了,來人,還不快帶宜嬪去偏殿看看有沒有燙傷。”
宜嬪本就無事,礙於人在芙湘宮,跪在地上的又是貴妃身邊的大宮女,她也不好發作。薛慕嫻又如此安撫她了,反正那宮女也不是故意的,她便覺得算了。
“貴妃娘娘莫氣,丫鬟們一時疏忽也是有的,我待會子換件衣服便是了。隻是可惜了娘娘送我的宮絛,竟全染上茶漬了。”她說著將腰間係著的宮絛捧了起來,上麵透著濕意,隱隱還有水在往下滴,當真是要不得了。
薛慕嫻起身,緩步走到她跟前查看,“是本宮的丫鬟有錯在先,這樣吧,我將這玉取了改日再為妹妹新製一個,妹妹看這樣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