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夏從樟木櫃子裡取了兩個軟枕出來,放在溫映寒身後,扶著她暫且倚靠在架子床邊休息一下。
她邊搬弄著被子,邊絮絮叨叨地開口:“娘娘何苦這樣折騰自己,張禦醫未嘗不可為您醫治的,法子雖較為保守些,但總比現在這樣冒進的好,到底是宮外的大夫,不像太醫院的人那樣了解您的身子,您才剛好不久……”
溫映寒將手輕搭在薄被上,微微搖了搖頭,她望向芸夏聲音溫和:“我知道,但一想到有一絲能恢複記憶的可能,我就不想放棄。”
芸夏垂下視線,停頓了片刻,終是忍不住輕輕開口:“娘娘要為何如此執著於過去的記憶呢?”
她輕咬了下唇,似是又覺得這樣說也不對,芸夏搖搖頭,“奴婢是說……娘娘現在,難道過得不好嗎?”
在她看來,如今這樣的日子同從前相比已經很是不同了,皇上不像從前那樣從不入後宮,對皇後娘娘也是十分在意,六宮之權已經收回,就連薛妃也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往後的日子照這樣下去也會越來越好的。
這段記憶便顯得可有可無,沒那麼重要了。
溫映寒微微一怔,原來大多數人可能都是這樣的想法。
“記憶總還是要恢複的。”她輕輕開口。
“那如果這段記憶對娘娘而言是不好的呢?”
芸夏說完便直直地跪在了她的床邊,“奴婢是從王府的時候才有幸能侍奉在娘娘身邊的,奴婢也一直將您當做是唯一的主子看待。”
“從前的很多事情奴婢未能經曆,甚至至今也不知道娘娘和皇上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奴婢明白,娘娘那段時間隻是看起來雲淡風輕,實際上的日子是過得並不如意的。”
芸夏至今都記得皇上禁足皇後娘娘後的一晚,德坤宮的下人已經走了大半,殿裡隻剩幾個忠心耿耿的小宮女留了下來。那一晚很少提及自己的溫映寒同她說了許多。
她甚至安排好了她們所有人的退路,卻唯獨沒有安排自己的。
那樣子看起來像是早已對皇上不抱一點期待了。
芸夏從前一直以為皇上和皇後間的相處可以稱之為相敬如賓,可直到那日她才發覺,是皇後娘娘早已經將一切看得很淡。權力如此,恩寵更是如此。
隻儘到身為皇後該完成的職責,一切也僅僅隻是職責了。
如果想起來,是不是又要回到從前了呢?
“奴婢不該妄言,願憑皇後娘娘責罰。”
“先起來吧。”溫映寒抬手拉了一下她胳膊,身子上還恢複沒太多力氣,隻能示意她起身,“如果有朝一日記憶注定會恢複,我寧願它恢複得快一些。”
“至於以後的事,”她睫毛微斂,“等我想起來了以後再考慮。”
……
董仁師徒二人還在外殿等候,芸夏從屋裡領了命撥開帷幔,正巧聽見董仁捋著胡須在自言自語。
“不應該啊……”
他那個小徒弟一直低著頭也不出聲,提著那個重重的診箱,也不叫旁人碰了。
芸夏緩緩上前,“叫先生久等了。”
董仁忙回頭擺了擺手,“不敢不敢,都是應該的。皇後娘娘如何了?”
“娘娘安好,正在寢殿裡歇息著,先生可需再開什麼額外的藥方嗎?”
“不了,不必服藥,一個月後繼續施針即可。”
芸夏有些猶豫地張了張口,這眼瞧著施針一點效果也沒有,竟還說要繼續。
想起了溫映寒的囑咐,芸夏抿了抿唇開口道:“還有一事想叮囑先生,今日之事,皇後娘娘不希望被任何一個人知道,無論是娘娘的病情,還是您診療的方案,請一個字也不要透露出去,包括跟鎮北侯府裡。”
她微微頓了頓,“娘娘的意思,先生可明白?”
董仁可以理解這皇後病症不能外傳的事,但卻沒想到連她自己母家都要瞞著,饒是皇後的命令不敢不從,他低低一揖,承諾道:“皇後娘娘的意思我明白,我董某定守口如瓶。”
“如此甚好,娘娘說若是溫大人問起,先生就說開了一副藥即可。”
“明白明白。”
“那我這就安排大人出宮了。”
芸夏向門口的方向望了望,想叫明夏幫忙將人送走,誰知她輕輕一喚,對方好似沒聽見,一直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事。
她稍稍提高了一點音量,開口又喚了一遍:“明夏……明夏?”
“嗯?”明夏這才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來,看見是芸夏在喚她,匆匆斂了斂神色,“芸夏……娘娘如何了?”
芸夏發現她剛剛是一句話也沒聽進去,這兩天她總有點心神不寧的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芸夏開口解釋道:“娘娘在裡麵休息呢。剛剛吩咐,說讓你將這兩位大夫送回去,宮門口溫大人應該是預備了馬車了吧?”
“嗯,預備了的,”明夏隨即點頭確認,“寢殿裡不能沒人,你先回去照顧娘娘吧。”
芸夏微微頷首,到底是更加不放心屋裡,回身往前殿的方向走了。
明夏輕斂了神色望向站在一旁的董仁,“先生同我來吧。”
……
柳茹馨帶著宮女走到轉角處的時候,正巧望見一男一女拎著個似是診箱的東西從德坤宮的大門裡走了出來,在最前麵引路的宮女,還是皇後身邊待得最久的明夏。
“這是什麼人?”
蓮珠捧著一大堆東西根本看不清前方,翠梔扶著柳茹馨的手,遙遙地望了望,“這應當是位禦醫吧,拎著診箱呢。許是來請平安脈的。”
柳茹馨細眉微蹙,“不對啊,這人看著眼生,再說哪有禦醫打扮得如此寒酸的。”
她看向站在她身旁的翠梔,“你去跟著他們,看看能不能打聽到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娘娘,咱們今日這德坤宮還去麼?”翠梔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德坤宮,她們今日帶了這麼多東西過來,就是為了彌補前幾日的冒失的。
“去,這邊有蓮珠跟著我就行了,你快去跟緊了她們。”
“是!”
……
因著不想被太多人知道今日的事,德坤宮門外隻留了兩個小宮女值守,內殿裡隻有芸夏一人。
溪兒繞過潑墨山水的屏風走進來時,動作已經有些猶豫。
芸夏剛倒好了一杯溫水,一回身就看見了溪兒站在門口,“怎麼了?怎麼進來了?”
珠簾內的溫映寒也聽見了動靜,“芸夏,出了什麼事了?”
溪兒與芸夏交換了一下神色,幾步上前,“皇後娘娘,淑妃娘娘來了,站在宮門口,說是想要見您。”
芸夏一聽頓時蹙眉,“淑妃怎麼又來了?”她擔憂地望了溫映寒一眼,“娘娘的身子……娘娘還要見她嗎?”
不用去猜溫映寒也知道柳茹馨是來做什麼的。
那日被皇上嗬斥走後,她還真安靜了兩日,估摸著是見皇上沒有要懲治她的意思,覺得還有能用得到溫映寒的地方,帶著東西假意賠禮來了。
溫映寒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不見。就說本宮在休息,今日不見人。”
“是。”溪兒福了福身。
“還有,去告訴淑妃,除非六宮覲見,往後無需再往我這裡多跑了。”
溪兒有些為難地看了芸夏一眼。芸夏乾脆將手裡的杯子交到了她手裡,“伺候好皇後娘娘,我去。”
……
柳茹馨已經在門口站了快半盞茶的時間了,左右等不到人迎她進去,心裡開始嘀咕著她那日應該表現得也不算太過明顯吧?
這幾天她心裡總是心存僥幸,覺得溫映寒可能沒有看出她那日在皇上麵前是刻意說出她私見家人那番話的。反正皇上到最後也沒有治她的罪,溫映寒也不至於同她計較的吧?
正想著,便看見正殿的雕花大門微微打開了半扇,緊接著溫映寒身邊的那個貼身宮女芸夏走了出來。
剛剛還是一個小宮女給她開得宮門,這會子貼身的大宮女就出來了,這麼一看溫映寒還是重視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