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兵(1 / 2)

宋頌說不出話。

他不好意思再看厲霄的眼睛,按著他的腿下去, 道:“我去看看爐子, 晚點叫人來喊你。”

厲霄放開他的肩膀, 目光凝望著他的身影走出去,才緩緩收回視線,他移開桌子上的文件, 那下方赫然壓著一個白衣人, 雖未曾畫臉, 可身段卻十分纖瘦風流, 從那水墨的筆法來看, 竟像隻幽靈一樣輕飄飄的, 仿佛隨時會從紙上躍下來。

厲霄提筆, 輕輕在那空白的臉上添了幾筆,收手之時,之間畫上人眉目如畫, 言笑晏晏,竟有幾分不食煙火的美感。

男人修長的手指撫上去, 低低的聲音飄散在室內:“你也回來了……”

湖心亭四周圍著厚重的簾子, 一絲風也泄不進來,宋頌找了個背風的地方掀開一角簾子,然後將便爐裡麵塞上了柴火, 望著裡頭的火光發呆,他實在太想那個孩子了,當時眼睜睜看著他在火裡被燒成灰炭, 宋頌瞬間就崩潰了。

他離開了皇宮,恍恍惚惚也不知道飄了多久,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再然後有了意識,就是被宋時扯頭發那一次。

宋頌歎了口氣,他心裡有些擔心孩子會不會再也不來了,若早知如此,當時還不如不跟著厲霄回來呢……

耳邊傳來的動靜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是下人把骨湯以及準備涮的蔬菜和肉片一起端了過來,宋頌又讓人去叫了一聲厲霄,然後親手溫了一壺清酒。

“殿下。”一見對方進來,宋頌就站了起來,走過去幫他把披風拿下來,他道:“殿下可有什麼忌口的?”

“沒什麼忌口的,倒是有特彆愛吃的。”

“愛吃什麼?”

厲霄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宋頌頓時又被自己的腦補鬨了個大紅臉,他心裡隱隱有些期待,卻終究抵不過那股不好意思,隨厲霄一起坐在了便爐前,把肉片放了進去,道:“廚房裡的師傅刀工很好,肉切得薄,熟的很快。”

厲霄麵前的碗裡放著宋頌親手做的蘸醬,他看了一眼,道:“頌兒在吃上倒是很講究,少有人會用骨湯吃便爐。”

所謂便爐,吃的就是個方便,大多行軍打仗的路上,都會弄一壺清水倒進鍋裡,隨便加點鹽巴,把想吃的蔬菜扔進去煮煮撈出來,有些普通人家若是懶得做飯,尤其是這種天氣,也會擠在一起吃便爐,那就是吃個熱鬨。

到了宋頌這兒,居然還專門花了幾個時辰燉湯,可以說吃的很花哨了。

“我外祖父喜歡吃。”宋頌用漏勺把煮的差不多的肉片撈出來放在他麵前的碟子上,道:“我耳濡目染,也就記得一些。”

傅國商的確是傳說中最會吃的人物,任何菜都能做出花樣來,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其實福香樓的口碑遠遠沒有之前那麼好了,但是因為當年的招牌已經打出去,生意還是十分紅火,乾京作為著名的繁華之地,慕名去吃的人也很多。

厲霄嘗了一口被骨湯煮過的肉片,肥瘦均勻的口感讓他頻頻點頭:“味道的確不錯,就是麻煩了些,以後再想吃,交給廚房裡的師傅,讓他做就好,不要再自己忙活了。”

“人一輩子忙忙碌碌不就是為了吃麼?在這上麵花些時間不算麻煩。”

厲霄看向他,宋頌正在朝裡麵放菜,見狀道:“我可是說錯了什麼?”

厲霄吞咽著口中的食物,若有所思道:“頌兒說的極是。”

宋頌連連點頭,道:“這也是我外祖父說的,他說人間的其他東西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隻有吃到嘴裡的,才是真正自己的。”

他將蔬菜也一起放到厲霄碗裡,因為忙著燙菜和燒火,額頭都隱隱出了汗珠兒,直到厲霄開口:“叫個人進來伺候。”

“彆了,這粗柴放進去可以燒很久,喊個人進來怪不自在。”

“頌兒應當習慣被人伺候才行。”厲霄漆黑的眸子裡隱隱湧出來一些什麼,宋頌抿了抿嘴,縮回手道:“我不是不習慣,就是……想跟殿下兩個人多呆一會兒。”

厲霄心跳慢了半拍,他沉默的將碗放了下來,將口中食物吞咽後,道:“你歇一下,換本王伺候你。”

宋頌一愣,就見他抬手抓了一把青菜丟了進去,然後拿漏勺壓了壓,行動之間雖然大刀闊斧,卻分明不像是拿著勺子對著鍋,倒像是拿著長劍對著敵人。

他笑了一聲,厲霄道:“怎麼?莫非這燙菜還需要什麼技巧?”

“那倒沒有。”宋頌端起碗接過他撈出來的燙好的蔬菜,揚唇道:“殿下要是覺得咱們自己做這個麻煩,要不在京城弄一家便爐店,到時候再想吃,直接去店裡就好了。”

“少有人會專門過去吃便爐這樣的東西。”

“咱們這個是殿堂級便爐,值得一吃。”宋頌一臉期待和自信,厲霄舍不得打擊他,溫和道:“那就依頌兒。”

兩個人吃便爐吃的微微冒汗,宋頌吃不慣辣,頻繁喝水,厲霄見狀,道:“下回不要放辣了。”

“其實好吃的,我會慢慢跟上殿下的口味。”宋頌辣的吸氣,漆黑的眼珠濕漉漉的,臉頰被熱氣蒸的緋紅,他吃的很慢,但神情之中卻帶著一抹雀躍,顯然是真的喜歡。

“明日叫人再重新打一口鍋,中間隔開,可以放兩種湯,下回頌兒就不用再勉強自己吃辣了。”

宋頌張著嘴吸氣,粉嫩的舌尖若隱若現,他想了片刻,眼睛噌的一亮:“就按殿下說的辦!”

吃罷飯,宋頌把透氣的簾子放下來,然後在暖呼呼的亭子內旋身躺在了軟榻上,軟乎乎道:“休息一會兒再回去。”

說完之後,他忽然發現自己在厲霄麵前好像太過隨意了,於是又坐起來,道:“殿下要回去了麼?”

“休息一會兒也好。”厲霄在他身邊坐下,道:“想躺就躺,想睡就睡,本王守著你。“

宋頌的心一下下的砸著胸腔,他慢慢躺下去,枕在下麵看著坐在他身側的厲霄,忍不住拿手去拉他:“殿下,要不要躺一會兒?”

厲霄單手撐在塌上,彎身朝他欺近,宋頌看著他俊美的臉,情不自禁把後腦勺離開枕頭,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個形狀優美的唇,他舔了舔嘴唇,唇瓣開啟發出輕微的聲響,肩膀卻忽然一沉,厲霄又把他按了回來:“頌兒今日有些不一樣。”

“哪兒,哪兒不一樣?”宋頌隻能乖乖躺好,眼巴巴的望著他。

厲霄收回手,思考道:“頌兒可是有所求?”

宋頌一笑,道:“怎麼會,跟殿下成婚,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當然不滿足!他想要寶寶!要寶寶!!

但他又不敢讓厲霄發現,畢竟前段時間他一直在拒絕厲霄,太明顯了怕會惹他生氣。厲霄瞥見他笑容下麵隱隱的委屈,又將臉彆到他看不到的地方,揚著唇一本正經道:“本王尊重頌兒,不想惹頌兒不自在,既然不喜歡**,那就依頌兒,相敬如賓也挺好。”

宋頌沒吭聲。

厲霄又轉過來,皺眉道:“為夫可是說錯了話?”

“%……沒,多謝王爺如此體諒我。”

他自己前兩天才說過的話,怎麼也不好那麼快推翻,宋頌隻能認栽,他在暖亭裡躺不下去,道:“我們回去睡吧。”

“好。”厲霄取過鬥篷給他披上,然後將手爐遞到他手裡,道:“走吧。”

如今冬夜裡頭天黑的很快,一出暖亭就一股冷風撲麵而來,宋頌縮了縮脖子,看著他風衣微揚,率先走在了前頭,隻好抱著手爐跟在他身側。

前頭的小廝提著燈籠,帶著他們走回主屋,宋頌放下手爐,把披風解下來,厲霄便伸手接過,順便給他掛在了屏風上,道:“早些休息,本王還有些軍務要處理。”

宋頌後知後覺想起自己之前要問的事:“大營怎麼會突然走水,此事可有蹊蹺?”

“卻有些蹊蹺。”厲霄道:“不過還好,未有傷亡,外頭的事不必擔憂,自有本王處理,你好好養身子,打理好內府就好。”

“我就這點兒用啊?”

宋頌希望他能再說出些流氓話,比如‘要你當然是為了生寶寶啦’類似的,但他話頭拋出去,厲霄卻沒接,他道:“你能治本王的病,已經是大用了。”

誰要治你的病,我要給你生孩子!

宋頌被他牽著來到床前,皺著眉道:“這麼冷的天,就彆忙那麼晚了吧?我怕殿下凍壞了。”

“有頌兒在,本王會好好保重身體的。”

不生寶寶保重身體有什麼用啊……宋頌軟聲道:“那好吧。”

目送厲霄走出去,宋頌一臉生無可戀的躺到了床上,他翻了個身,微微歎了口氣。厲霄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男人輕手輕腳的上了床,伸手將人摟在懷裡,宋頌毫無所覺的翻身朝他溫暖的懷裡蹭了過來。

他睡著的時候像隻貓,厲霄的手指蹭了蹭他嫩嫩的臉,對於他漸漸養好的身子有些滿意。

第二日兩人相擁著醒來,宋頌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對方俊美的臉,厲霄還在睡著,呼吸平穩,眉目之間的肅殺之氣也都淡了許多,宋頌看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把肩膀露了出來。

外麵雖然冷,但屋內卻燒著地龍,故而床幃之內也有熱氣,但即使如此,這種天氣露肩膀還是稍微涼了一點兒,宋頌故意大力動了一下,厲霄睫毛一閃,他就重新閉上了眼睛。

男人緩緩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大片雪白的肩膀,順著肩膀上去,是纖細的脖頸和讓人心動的臉。

宋頌感覺自己的肩膀上落下了一隻手,手指有些粗糙,覆著薄繭,他心裡一喜,驀然張開眼睛:“殿下……”

肩膀上的手下滑,厲霄將他扯下去的領子給他拉上來,道:“頌兒可是覺得熱了?”

“沒。”宋頌垂下腦袋,道:“可能,是殿下睡著了給我扯下來的……”

“為夫僭越了。”厲霄揉了揉額頭,道:“要不這樣,從今晚起我去睡書房,反……”

“不要!”

“嗯?”

“我,我冷……”宋頌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悶悶道:“紀先生說我身體有寒氣,要殿下暖著才能睡著。”

厲霄問:“紀先生說的?”

“對呀。”

“紀先生說你身體裡有寒氣,還說,要我暖著才能睡著?”

“……”為什麼現在厲霄開始逐字逐句對他挑三揀四了,宋頌揚起小半張臉看他,道:“後麵一句,是我說的。”

厲霄雙手把他擁緊,道:“那就再暖一會兒。”

今日回門,雖然宋家已經沒什麼值得掛念的,但規矩還得守,厲霄抱了他一會兒,就將他勸了起來,宋頌乖乖起床,對厲霄道:“我想挑個大丫鬟跟著。”

厲霄沒有問為什麼,直接道:“可有人選?”

“我瞧著一直忙進忙出的金香就不錯。”

厲霄一笑,任由他給自己係著腰帶,道:“你倒是眼光好,那是早年跟著仇姑姑一起伺候過母後的丫頭,對本王也是忠心耿耿,一直負責主屋的衣食起居。”

宋頌點頭,道:“宮裡頭出來的,肯定是個懂事的。”

兩人收拾妥當,厲霄將人喊過來吩咐下去,金香立刻明白過來:“承蒙王妃青睞,奴婢一定好好伺候。”

厲霄親自把他送到了宋家,將他從馬車上抱下來,對他道:“晚些時候我再來接你。”

宋頌點頭,與國公府一家目送他遠去,一行人轉身進了屋內。宋時到底年輕,傷勢雖然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但一時半會兒活動卻還是不便於,進門就用怨毒的眼神看著宋頌,宋頌身邊的金香走出來,把禮物一一分發,道:“這些是王妃的心意,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謝恩了。”

周圍人紛紛看向宋頌,後麵的那一句,加的怎麼那麼讓人膈應。

宋頌淡淡一笑,與他們簡單寒暄了幾句,一旁的宋時忽然站起來把他送的東西給摔在了地上,他冷笑道:“抱了根兒金枝,還真是把自己當回事兒了,誰稀罕你的禮物,你要是有本事,就一輩子彆進這個家。”

宋頌神色未變,平靜的端起一側的茶杯,金香立刻冷道:“五公子若是這麼沒規矩,隻怕要惹王妃生氣了。”

“他生氣,他……”宋時的肩膀忽然被按了下去,宋歌上前笑道:“小弟不懂事,還望王妃不要見怪。”

他身邊站著的一個女孩兒也用不滿的眼神看宋頌,宋頌道:“都是自家人,見什麼怪。”

他扭頭看向宋時,意味深長道:“五弟養了這麼久的傷,有點兒脾氣是難免的,我怎會跟他計較這點兒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