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積羽和小深盤膝榻上,他手觸銀環,為小深解禁。
這馭靈環看上去普通,卻必然耗費了大量精力,看來小深可能真的是蛟。蛟屬已經是世上血脈最接近龍的水族了,也出了威名赫赫的修者。小深孤身流落在外,也不知究竟為何。
商積羽的師父不但能打,亦是煉器大師,他身為弟子,豈有不通之理。靈氣流轉探查,手法雖然陌生,但好歹找到頭緒,有了些許進展。
但日落月升,卻是不得不停下來了。
“今日先到這裡。”他眉眼淡漠,竟是不知不覺中,已換了一個。
到了夜裡,就該顛倒一下,由小深來助他了。
雖說這樣延長了至少一半以上時間,可仍是比其他人來解要快上很多了。
小深暗喜,小心翼翼打理著失而複得的那一點點靈力,而且腳也不軟了,他很滿意。
“太陽落山了,那我們躺下來吧,我喜歡躺著盤。”小深說道。
商積羽:“……”
應該是想多了,小深不了解人族語言。什麼話在他嘴裡,總是失了幾分本味。
商積羽神色間有些遲疑,這件事並非他索要來的……是他也不是他。
小深見他不語,“盤不盤?不盤我……”
就去外麵溜達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他水的下落了。
小深原本和商積羽對麵盤膝而坐,手撐榻正要起身,一隻溫玉般的手竟悄無聲息握著他的腳踝,叫他一下栽進商積羽懷裡。
商積羽垂眸,他方才完全是下意識的,就像見到小深後,緊緊攥著他。
口是心非,他自然是需要小深的。
少年柔軟的身體坐在他懷中,後背緊貼著他的胸膛。
商積羽歎息一聲:“……就坐著罷。”
坐著多不舒服?但小深還是願意滿足這個自己比較喜歡的商積羽。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又覺得其實也不錯,屈起赤著雙足,整條龍縮進肅然端坐的商積羽懷裡。
鴻濛殿
謝枯榮歪歪坐在椅子上,掌管宗內一應事務的執事們分列其下,有執事道:“宗主,前日選的主翰,才進書林,就被趕出來了。”
“又趕出來了?”謝枯榮隻覺得頭又要疼起來了。
羽陵宗書林有藏書如海,道法秘籍萬千,也需人管理,稱之為主翰。
凡任主翰者,必須是精通文墨,知識廣博,修為也不可能太低。
上一任主翰三年前隕落了,他們便著手選新的主翰,隻是,主翰這個職務有些特彆,不是想選誰就選誰的,連謝枯榮也不能一人決定。
這都陸續選送了十來個人,都沒能成功做成主翰。
諸位執事也都覺得無語,照例,各自又擬了幾個名字,交給謝枯榮。
隻得是如此了,再挑揀挑揀,不知何時能成功。
“難道我羽陵宗,滿宗門還選不出一個主翰了。”謝枯榮悶聲道,那豈不是可笑。
一位執事道:“說到這個,宗主,聽陳確說,您昨日出山,帶回來一名靈力低微的水族,而且這水族還不識字?”
陳確是專管常住事務的,一應人員流動,無論門內編外,他都監察歸單,記錄在冊,此事謝枯榮的確讓道彌報給他知曉了。
謝枯榮:“……”
他就知道,會廣為流傳。
羽陵宗進了個文盲,不是什麼天崩地裂的大事,但足以叫大家津津樂道一陣時間了,畢竟是頭一遭。
其他尚未聽說的執事,也驚訝起來。
“什麼?不識字?為什麼會不識字?”
“這,這是上哪找來的!”
“你說的這個小深,到底有多沒文化……”
大家都好奇,謝枯榮為什麼會帶回來一個文盲,關注點竟是都集中在這上頭了,連靈力低微都顧不上,好似也比什麼主翰人選要更吸引人。
謝枯榮也不好說出祖師遺命,再則,祖師也未讓他把小深帶回來啊。
謝枯榮含糊地道:“多大點事,已經叫道彌帶小深識字了!”
碧嶠峰。
一夜過去,商積羽仍是整整齊齊一個,在他身上,則是七手八腳纏著他的小深,龍盤虎踞嘛。
數百年,商積羽也未同人如此親密地接觸過,少年是頭一個。
夜裡未點燈,一室黑暗,商積羽又閉著眼,失去了視覺,但他能嗅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水汽,濕潤微甜,反而在腦海中留下更深刻的印記。
少年的呼吸,就像潮汐一樣,緩和有規律,讓他體內的靈力平靜乖順起來。
小深睜開眼,看到板板正正的商積羽,立刻明白還是那一個,笑嘻嘻地道:“可以起來啦?”
商積羽虛扶著小深坐起來,手掌和小深的腰分開時,淡淡的悵然若失襲上心頭,“……嗯。”
“我和道彌約好了,今天去識字。”小深對商積羽說,“還是去昨日落舟那裡等他?”
商積羽:“你說綰龍台?不錯。”
小深:“…………”
商積羽看他欲言又止,無奈地道:“……從前叫寸斜台,是他改的。”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商積羽的另一麵。
再給你記上一筆……
果然不是好人。
小深鬱悶地道:“算了,我走了。”
他轉身往外走了幾步,忽覺不對,腳步聲似有重疊,回頭一看,才見商積羽竟跟著走出來,頓時欣喜地道:“你也去看書嘛?”
商積羽看他喜形於色,微愣,隨即一笑。
“不去……你早些回來。”
他隻是不知不覺又跟著小深了,甚至說完後,才發現自己還說了句如此兒女情長的話。
隻是小深全然沒發覺,大概對人言本來也不敏感。
“知道!我就去應付一下!”什麼識字不識字的,當然是解開禁製和找水重要,小深壓根沒把那當回事,糊弄一下罷了。
道彌如約乘著小舟來接小深,隻見他又換了一身衣裳,這次是師叔祖的穿衣風格,但那玉帶還是原來那一根,而且健步如飛,和之前的軟腳模樣大不相同。
看來靈力雖然低微,氣力倒是不再那麼虛了。
想小深哥剛出現時,身上隻一件破衣爛衫和這玉帶,恐怕這就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私物了。
書林並不在山上,而是一大片浮空的平地,上有巍峨建築,牌匾上寫著幾個鐵畫銀鉤的大字……不過小深不認識。周圍離垢河環繞,平平看去,真是浮島一般。
“這是不動地。”道彌介紹,這裡停了許多小舟,無論何時,羽陵宗,書林總是最熱鬨的。
道彌在羽陵宗長大,對這裡再熟悉不過了,“當年方寸祖師東遊,到達羽陵,遇到鬼修長恩,正在曝書,文山書海,卷帙浩繁……”
小深打斷他:“卷什麼?”
道彌:“就書籍冊頁浩大而繁多。”
“哦,”小深嫌棄地道,“你說書挺多就夠了。”
道彌很委屈,啊,小深哥的知識就和他的口袋一樣貧瘠。
道彌也不是故意的,很多詞對道彌來說,就是日常用的,他也沒法具體想象小深有多無知啊。對羽陵宗的人來說,認識一個成語是文盲,認識一百個成語也是文盲,差不多不大。總有遺漏之處。
道彌改口道:“那書多得像海一樣,祖師驚異長恩以鬼身,寧願被烈日灼燒,也要曬書,一片愛書之情,於是留下助他曬書,整理藏書。
“後長恩飛升,據說成了司書之神,那些書也都留給了祖師。其中不但有人間學問,更有長生大道。真人閱儘藏書後頓悟,羽陵講道,成五千年絕學!
“聽道者紛紛拜入門牆,就此開宗立派,指地為名,是為羽陵宗。羽陵傳人,也莫不愛書,當年修書林放藏書,後來也會不斷將新書加入,無論是人間經典,還是道法典籍。
“這裡,就是人間最全的藏書之地。越往裡,內容就越高深。”
道彌將小深帶進書林第一層,這裡極為安靜,但在層層書架間,卻有起碼數百人,或穿梭期間,或靜坐。
道彌的聲音也放小了一點,“這裡有本門弟子,也有外派來求學的,不看令牌難以分辨,不過咱們本門弟子愛穿白色。現在人還算少的,主要是管理書林的主翰職務空懸,深處一些地方,沒主翰的允許不讓進,有些典籍也必須是師長和主翰都點頭才能出借……反正,主翰不在挺麻煩的!誰也沒想到,會懸置三年呀。”
再多的,道彌就沒細說了,反正文盲小深哥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
他哪知道,他這嘴一天到晚叭叭不停,小深從白衣那裡就沒聽進去了……
小深心說,都沒有商積羽穿得好看。
果然是人間最全的藏書之地,連小兒學字的入門級書籍都有,道彌翻找了一本,尋了個角落坐下,“小深前輩,現在我教你認字。先認你的名字吧。”
“深,從水。”桌上自有任意取用的筆墨,道彌提筆寫了個“深”字。
“好,我記住了!”小深看一眼。
“那咱們再從基本的學起,天地人……”道彌總覺得小深哥態度有點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