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絕路逢生
這陰暗狹窄的隧道,就是威尼斯城的地下水係裡, 很不起眼的一段, 在衛星地圖上都很難識彆, 他們到底困在哪了;就像人體結構圖上那一小段盲腸吧。
水迅速就漲起來,不管這是凶徒有意設計的機關,還是跟水城每月遭遇的洪水潮汐相關, 總之,地道在幾分鐘之內, 眼見著水平麵高度“噌噌”地往上躥。
他們兩人就是生生地被困在一個“水牢”裡。
兩邊鐵柵欄一堵,等到水漲滿上方的拱形空間, 就能把他倆淹死在這裡。好一條毒計。
裴逸不停呼叫支援和要求確定位置, 同時遊到兩邊把所有地方都已經摸了一遍, 卻找不到機關開啟的方式,也沒鑰匙。他在水下拚命拽那隻生鏽的鐵鎖。充滿浮遊生物和雜質的綠色水體,能見度越來越低, 四周陰濕冰冷。
如果他身邊還能感覺到些微的熱乎氣,就是他身邊男人的體溫,那一刻讓他拚命想要逃脫升天的渴望。他不甘心,不願讓兩人都被困死這裡。沒能同年同月生, 他可也不願意同年同月同日讓倆人都埋在異國他鄉這個暗無天日一點兒都不溫暖浪漫的地方。
章紹池也遊了好幾個來回,持槍拚命射擊那兩扇柵欄門的鎖頭,動作很猛, 試圖擊碎那沉重堅固的一大塊金屬。
“鎖打不開。”
“鐵柵欄全部焊死了, 打不開的!”
來不及了, 水漲太快,一步步將他們逼近拱形門洞的頂端。他倆已經幾乎貼到“天花板”,大口大口地汲取僅存的氧氣。
不,不。
裴逸不甘心的,這不是他設想的結局,絕不能在這個地道陰溝裡翻船,讓凶手得了逞。
他設想的,無論如何也要像楚總那樣,刀山火海叱吒風雲二十年之後再榮歸故裡,哪怕是無聲無息地、僵硬地躺在床上,供後人瞻仰他的儀容,他也要躺得像個英雄。他親愛的二舅舅假若能念個舊情,有了新歡也彆忘記原配,沒準兒將來還能時常在床頭陪伴,握住他的手,念叨一句我倆曾經恩愛相好……
裴逸回頭深深盯了一眼身後的男人,眼裡還是暴露出一絲痛苦。這種痛苦,就源於他不再是一個人。
他也終於明白所謂感情的羈絆和拖累。永恒的痛苦又夾雜了甜蜜憂傷。
這些年無數次孤身蹈入險境,赤腳走在最危險的懸崖邊上,眼前狂風肆虐,烈火在腳下燒灼噴湧。他孤身一人上天入地無所畏懼,敢於搏命才能每每死裡逃生。隻是這次,千萬般不願連累身邊他在乎的人。
裴組長深吸口氣,再次潛入水中,這次開始破拆拱洞鐵門上方,那堵石牆!
他弄不斷鐵焊的柵欄,危急關頭隻能獨辟險徑,試圖鑿開上方的磚石。
身上攜帶的鋼製伸縮棍是他唯一趁手的工具,可惜沒有預見性隨身帶一把開山鎬!在他拚命挖鑿的短短幾分鐘內,伸縮棍也挺不住了,折斷了。他開始用手挖。
他聽得到身後動靜。兩人都沒有氧氣了,他聽到章紹池爆出粗重而憋悶的喘息。
他最後也沒有聽見章總埋怨他、罵他,你小子他娘的這麼愚蠢,這些年搞什麼呢,把老子忽悠到這鬼地方?
最後一線空間被湧入的洪水填滿,喘息聲最終被水吞沒。身後的人,那一刻伸出手臂,緊緊攥住他的腰……
眼前全是水,眼眶也湧出水波。裴逸瘋狂地挖拱形頂上,那塊堅實的磚。十根手指一定出血了,眼看就能破土而出,就差那麼一點點……不!……
在水下聽不見聲音,時間停滯在他瀕臨絕望的瞬間,他恍惚察覺著,外麵或有動靜?
救兵到了嗎?
是朱利亞諾、聶妍阿澤他們,發現他倆被困的“盲腸”位置了?
就在外麵,水波蕩漾的河道中,竟然也有人在挖土。
雙方隻有一扇柵欄之隔,互相看不見人,但裴逸清晰地感覺到外麵有人幫他摳那塊磚。
仿佛就是生死一線之間和暗處猙獰的妖魔鬼怪在互拚手速,外麵那人也沒有趁手的工具,又不敢貿然開槍擊打,怕傷到裡麵的人,好像是用槍托在砸,然後徒手用十指挖……
土石碎屑在眼前不停墜落,“嘩啦啦”得。
“撲通”幾聲悶響,長條磚石從柵欄上方掉落,墜入水中,被裡麵和外麵的人合力鑿出一大塊空隙。
外麵的人拚命把洞口扒大,似乎在喊:“你爬出來!”
救兵試圖拽住裴逸的胳膊往外拖,被他倔強地掙脫了。
裴逸返身一把攥住自己腰上那隻手,五指緊扣,牢牢地抓住,怕把身後的人弄丟了。
他知道倆人一旦鬆開手,這人就回不來了。
他拚命拖住身後的人,把幾乎快要僵硬不動的人送出水麵,自己才拚著最後一口氣遊出去……
……
章總被人拎著西裝領子扽出水麵,鮮潤的氧氣瞬間湧入口鼻、撐開肺泡,他劇烈地嗆咳。
腦袋疼得像要炸開了,因缺氧窒息而眩暈,緩了好一會兒才把呼吸功能調動回來,章總大口大口吸氣,茫然地感受著死裡逃生的……妙不可言的滋味,絕對不想再來一次。
動作都變遲緩了,簡單的一個轉頭動作他好像轉了一萬年,小裴的臉從他眼前冒出來,眼瞼流出殷紅色,滿麵狼狽的水光,也在拚命粗喘。
下意識地伸開手臂,他們同時摟住對方的脖子,腦袋都進水了似的,不自覺地發抖,很後怕。
救命恩人呢?
四周昏暗,燈影水光淩亂,拉響的警笛和救援人員的喊聲漸漸近了,來得可真及時。
裴組長事後再回想這段過程,救他們命的人,當時一定就跟在後方不遠處,才能摸到他倆被困的位置,不然根本就來不及的。
深色衣服裹著那個敏捷的背影,就在前方水道,涉水快速地遊走了。
“哎!”裴逸忙喊,“你等一等!”
“你是誰?!”他再喊。
“你等會兒,給老子回來!”章紹池也朝那黢黑的背影吼了一嗓子,聲帶嘶啞,四肢像灌鉛一樣,缺氧跑不動了,隻能泡在水裡等待救援。
他們的救命大俠,就在他倆眼皮底下,像蜘蛛俠一樣上了牆。
這條河道相當狹窄,兩側本來也沒有街道商鋪,就是直上直下的牆壁。牆上露出一排一排整齊羅列的方格式窗戶,窗洞黑黝黝得傳遞著陰森氣氛,與河麵倒映的鬼火燈影遙相呼應,遠望像一棟監獄。
這就是數百年前威尼斯城中的監獄了。
他們方才誤入的陷阱,很像監獄裡拷打和處決犯人的水刑行刑室。
朱利亞諾在喊,還有警員從小船上掏出槍,瞄準房頂掛著的人。
“彆開槍!不是他!”裴逸大喊著阻止,“那人不是嫌犯不能開槍!”
裴逸費力地仰望高處,感到不可思議……那人估摸著是跟他傷在一個地方,徒手挖牆時候手指受傷了,抓住牆外凸起的抓手往上走時,手抖了一下……
“蜘蛛俠”就這樣踩著窗洞拾級而上,矯健的身手與行動速度都堪稱飛簷走壁了。
這才是練過的,絕非等閒之輩,讓裴逸都暗自驚異天外有天,人外還有高人。皮膚上浮出一層涼颼颼的雞皮疙瘩,以前是他自己太莽撞、太自命不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