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9. 聲東擊西
前方車隊分明還沒走遠。然而汽車的轟鳴聲恰好壓住幾個男人在樹叢深處打鬥、掙紮的粗暴動靜, 以及可怕的咆哮喉音……
章紹池的臉繃得通紅,一雙鐵臂發力糾纏, 將那力大無窮的殺手像拖一頭野豬一樣,拖進樹叢後麵。
波奈溫暴凸的眼珠裡, 那排車燈在淩晨濃烈濕潤的霧氣中,模糊了,飄遠了。
這個橫行疆域也有十年的殺手, 喉嚨發不出聲, 最後一絲被救的希望終究被恐懼和絕望淹沒,就像他從前曾經無數次的, 斬斷彆人的希望,冷血地結束最高貴的生命。
裴組長的怒火足以焚山, 將這片森林燃儘, 再燒焦惡魔的頭顱。
你認識我嗎?
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要找的人, 不就是我麼?”裴逸直麵北緬殺手的眼。複仇天使回來了。
有人或許察覺到這邊的異常動靜,卻沒有人樂意再冒險瞅一眼同伴的死活。用沾血的金錢收買的傭兵,關鍵時刻猢猻一哄而散,為了保命,
最後一輛車的尾燈終於消失在白霧深處, 山間隻剩下零星的鬼火, 山風呼嘯。
“我不會讓你死那麼快。”
“人身上有多少根骨頭,多少塊肉……”裴逸聲音沙啞,但凶狠地,“我來替你數一數。”
裴組長然後把他家章總支開。
你辦完事了, 你走開。
不需要外人圍觀。
章總自己也不是很想在現場圍觀。他蹲在一旁擦拭胸前的血跡,遍地撿拾能用的武器槍/支。
一地皎白月光,今夜卻永遠無法寧靜。
暗夜劃過一聲聲淒厲慘叫,把樹頂上歇息的一隻貓頭鷹嚇得掉下來了,撲棱著翅膀飛跑,遠遠地,換一棵樹睡覺。
慘不忍聽的動靜最終化作厲鬼嘶嚎。
章總一開始都有點毛骨悚然,很不習慣,絕對不會因嗜血而感到興奮。
他卻又突然萬分的難過,錐心地疼,因為深愛一個人所以感同身受。受刑者的每一道哀聲,都是行刑者這些年的掙紮與心靈創痛。
每個人一定都寧願,自己從未經曆這些創傷,一生都享受平靜安寧,明月清風。然而不是每個少年都有那樣的幸運啊。
章紹池在內心默念,以後對他的少年更好一些,再多疼愛一點,不再經曆任何痛苦和挫敗。
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他都沒敢回頭看,咳嗽了一聲:“好了,差不多了。”
“寶貝。”
“夠了。”
苦海無涯,我佛慈悲,會寬恕這一切。
……
半晌,終於消停了,聽不見聲,周圍草叢裡蟲子都不敢叫了。
章紹池起身回頭,身後的一條月光小徑下,浴血的修羅蹣跚而來,那樣子相當恐怖。
裴逸好像渾身都濺上血,雙手十指浸紅,隻有麵色蒼白如雪,雙眼大睜也像受到強烈的催磨,搖搖欲墜。章紹池趕緊把人撐住。
裴逸彆開臉,躲開了:“很臟,彆碰我。”
章紹池說:“好了,都過去了。”
裴逸無聲地點頭。
章紹池:“都結束了,沒事了,我們離開這裡!”
他用帳篷裡的衣服幫小裴擦臉,擦手,不斷低語安慰。就讓黑色的血永遠留在這片浸血的土地,一切就都結束了,我們仍然認識回去的路。
裴逸一手撐著樹乾,彎腰嘔吐,把胃酸都吐光了,眼淚覆蓋了一臉。
隻能用稍微乾淨些的上臂擋住眼睛,多少日子壓抑的情緒憤然宣泄,在濃綠色的山間,淩晨紫雨一般的霧水中,頭抵著雲杉的樹乾,放聲大哭。
嚎啕了很久,哭到筋疲力竭。
章總不得不給這鬨脾氣的小孩兒擦鼻涕。
裴逸甩了甩頭,眼眶腫成兩個紅桃,抹一下鼻涕:“他都交代了。”
章紹池還以為波奈溫交代的就是怎樣對警督下毒手。
“你身上帶的聯絡器還能用?”裴逸突然問。
“誰告訴你老子身上有聯絡器?”章總一本正經地裝熊。
“彆糊弄我。”裴逸嗬斥道,“組長很忙的,彆耽誤我的時間!你也快交待。”
章紹池打量裴先生這一臉一身的血氣猙獰,不交待會死這兒吧?臥槽。
他哼了一聲:“嗯。”
“他交待了冒爺窩藏大貨的‘倉庫’,三點連一線的幾個村子。”裴逸很嚴肅得,“看這地圖上,距離並不太遠,就在山裡,是克欽撣邦兩省交界很大的製毒窩點,路線車程可以達到。”
“看他表情應該沒有跟我撒謊了,就是這裡。”裴逸再次很肯定的。
章紹池更深地點點頭。裴組長剛才估摸是把那個血債累累的殺手給淩遲了……這手段,什麼情報是問不出來的?
赤luo帶汗的胸膛在月下反光,章總起身:“走,端他們老巢。”
裴逸說:“我們人手太少,打起來怕火力不夠,通知大部隊突襲又來不及了,怕村民們把貨轉移。”
章紹池大義凜然地:“你甭擔心。”
裴逸皺眉:“你就是單突的偵察兵,被人當槍使,還以為自己是一輛坦克?”
章紹池敲一下鞋幫,終於吐出一句牛B的實話:“老子真的帶了聯絡器,誰是單兵敢出來混的?走!”
裴逸一鞋底抽了他男人的臀:“發你的消息。”
章紹池那時候拾起槍,站在巨大的杉樹下。一腔熱血氣概漲滿胸口,眼前掠過的就是這麼些年,從小到大,銀幕上瞻仰過的一係列英雄形象,豪情萬丈,意氣風發。
那些老黃曆甚至可以追溯到他遙遠的童年記憶,諸如《紅高粱》裡麵打鬼子的我爺爺,以及董存瑞、黃繼光與鐵道遊擊隊的光輝形象,一個個手舉炸/藥包,喊著為了人類正義的解放事業,前進,衝鋒……
就像他兩人現在這樣,血染的容貌如地獄修羅,卻依然亢奮,雙眼放光。人活著確實憑一口氣,以及心中信仰。
就著山澗的溪水,裴逸把雙手洗乾淨。
水流稀釋過的淺紅色從坡下流走了,慢慢地衝刷岩石縫隙,替他洗掉悲傷,渴望今夜的不安寧能換來永生的平靜。
裴逸唯獨就從殺手波奈溫身上,取走了一件遺物,手機。
再次劃開手機屏,他盯著Madam擎煙駕車的照片看了很久。真帥啊,而且明豔動人,比他腦補過的還要好看一百倍。
“媽媽真好看,我爸這麼有眼光!”裴逸笑得很真實。
章總沒說話,用力揉揉這小孩兒的頭發。
……
衛星地圖上,在他們看不見的方位,好幾股武裝車隊,在山間公路上用最隱蔽的方式急馳,衝向各自的目的地。
林間鴉鳴陣陣,不時現身的持槍身影讓這片山區風聲鶴唳,大戰一觸即發。
吳廷冒的裝甲車隊接近山坳,當地最隱蔽的洞穴工廠。
這些憑借“前店後廠”模式進行非法製售的基地,除了當地村民自己人,沒有外人能夠進入,沒有警察能找到,不可能的……除非,除非……
吳廷冒在車內緊抓著靠背,山路顛簸,整張臉卻硬如磐石。
除非雷組長確實出賣了他們。
雷魄自從脫離特情六處,無處可去被迫隱身山野,也有多年了,共同的困境和紅利誘惑,讓他們逐漸靠近。
冒爺迫切需要邊境以北的一切情報,而雷魄需要在當地生存的人手、給養和地盤。一拍即合,交換所得,各取所需,完美的一場交易。
至於生化試驗品,型號先進的武器,走私軍火的暗網渠道,這些涉及大國情報機構乃至軍方機密的東西,原本就不是北緬一夥毒/販子能搞出來的,他們沒有技術,也沒這個眼界。這些年來,吳廷冒也深受雷組長的“提點”,或者說是蠱惑,往更深的泥潭滑下去了……
“金三角”畢竟沒落了。
昔日罌/粟種植園的繁榮,早就被實驗室裡高純度並且花樣翻新的化學合成物取而代之。勢力地盤一點一點被蠶食,國際上的大貨買家已經轉移目標去“金新月”,大佬們在技術行業上與時俱進另謀出路是必然的。
吳廷冒在車裡不停地打電話、接電話:“雷組長幾天前就來過,那批槍和彈頭運出去了?”
“誰押運的,雷魄著人把那批貨拿走了?走的什麼路,截住他……海路?”
吳廷冒麵色不斷變化,嘴角微抖:“他把貨先行拿走,這筆錢款就收了,連同老子那一半……他雷魄準備給我留什麼?”
“停車。”
“停!”吳廷冒抓住司機的後肩,逼得司機急刹車在山路上,後麵兩車也趕緊踩刹,差點兒撞上大老板。
不,雷魄根本不可能在這時候,還回到這個基地。此人已經算準了要翻臉,他人少勢寡,怎麼可能回來與我火拚?不,雷魄如此精明又心狠手辣他絕不會露麵火拚,他就不會在這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