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念要的就是這個距離,說時遲那時快,她從已經鬆開的繩索裡抽出手,端起桌上的熱湯就潑到了嶽尊臉上。
嶽尊猛地閉眼,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岑念在那同時,毫不猶豫往大門跑去!
“你站住!”
嶽尊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岑念頭也不回,然而嶽尊長手長腳,她還未跑到大門就被捉住了。
一隻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地上粗暴地一摔——
岑念還沒來得及感受後背傳來的疼痛,嶽尊沉重的身體就覆了上來。
“你和你哥都不識好歹!我隻是想和你吃一頓飯,吃最後一頓飯……”
如果說嶽尊隻是想把她重新捆起來還好,岑念感覺到他的手碰到自己大腿時,一陣惡寒從胸口傳來,她大怒,拳打腳踢著竭力掙紮著——
“滾開!”
她的話觸怒了本就憤怒的嶽尊,他的動作更加粗暴,兩人扭打時,岑念的頭忽然重重撞上地板,強烈的眩暈讓她眼前景象模糊,雙手也無力地從嶽尊身上垂了下來。
屈辱的眼淚模糊了原本就搖搖晃晃的視野,岑念在滿腔憤怒和屈辱、害怕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少女的手臂摔到地上,喚醒了嶽尊暴怒的神智。
他呆呆地看著女主的淚水,那些狂暴的情緒慢慢平靜,他似乎才回過神來,伸出顫抖的手擦掉她眼角的淚珠。
“我不想傷害你……是你從沒正視過我,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聞不顧……我真正想要的,原本是……”他哽咽了,後麵的話都變成了含糊不清的音節。
那年風光正好,世界春暖花開,他開著明黃色的法拉利,意氣風發地開過上京,因為驚鴻一瞥而差點製造一起汽車追尾。
那一眼,他一直記到現在。
他想的,隻是為她頂天立地,為她擦去眼淚啊。
嶽尊跌坐在冰冷地上,抱著頭,沉悶的嗚咽從他的手臂下隱約傳出。
……
岑念回到了她原本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伊甸園。
明明不是零點,明明已經一年多沒有再回來這裡,一睜開眼,她卻已經赤腳踩在了凝冰的走廊上。
所有的門都消失了,在她麵前,僅剩下最後一扇房門。
她推門而入,一輛紅色的小火車發出“嘀嘀”的聲音,從她眼前穿過,歡快地開進一旁的迷你隧道中。
“媽媽!媽媽!我想好給它取什麼名字了!”小岑溪在兒童床上拍著手,一臉高興地看著小火車在頭頂穿梭。
林茵半躺在床上,溫柔地撫摸著小岑溪頭頂的黑發,柔聲說:“你想取什麼名?”
“它是紅色的,還會鳴笛,所以我要叫它‘紅笛’,你要是記不住呢——就叫它的昵稱‘嘀嘀’!”
小火車從另一頭穿來,開過躺在床上的兩人眼前。
小岑溪聲音輕快飛揚:“紅笛!紅笛!”
林茵問:“你喜歡火車嗎?”
小岑溪重重點頭:“喜歡,我喜歡車!媽媽,今天我看見舅舅的布加迪大龍了,以後等我長大了,我也要買一輛布加迪大龍!”
林茵失笑,在他的小鼻子上寵溺地輕輕刮了一下:“等你十八歲的時候,媽媽送一輛大龍給你。”
“真的嗎”小岑溪神情雀躍,伸出他的小手指來:“一言為定!我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林茵笑著和他拉鉤,一大一小兩個大拇指用力印在一起。
林茵說:“一百年不許變。”
岑念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連世界逐漸陷入黑暗都沒有察覺。
她的腦海裡,始終回響著小岑溪歡快的聲音,他在喊,紅笛,紅笛……
她曾看過一本哲學書,書的最後一頁有個問題,她曾經回答不了,現在也回答不了。
“如果你身處缸中,該如何證明這個世界的真實或虛妄?”
……
岑念睜開眼,眼前依然是昏迷前看到的畫麵。
布滿灰塵和蛛網的水泥天花板,木桌上已經熱氣散儘的飯菜,傾倒的椅子,以及不遠處的人。
嶽尊呆呆坐在一個木架前,一動不動,身旁的地上放著一本她似曾相識的筆記本。
她在林家的小木盒裡見到過類似的本子,上麵寫滿林茵自己創作的童話故事。
這是那本至今不知所蹤的林茵遺作嗎?
她小心謹慎,不想再次讓嶽尊發瘋,嶽尊卻已經發現了她的蘇醒。
他看也不看她,啞聲說:“……你走吧。”
他又瘋了?好不容易把她綁來,現在又肯放她走了?
岑念不管他是不是又發瘋了,她試探著站了起來,見嶽尊依然沒有反應後,走上前去,拿起了他身邊的筆記本——他依然沒有看她。
“拿走吧。”他說。
岑念轉身離開,她提心吊膽,害怕身後有腳步追來——可是直到她走出這一間倉庫,身後依然沒有人追來。
代替腳步聲響起的是瓶子滾在地上的聲音,以及一聲可疑的“呼”。
她轉頭一看,火光已經從她剛剛所在的那間倉庫躥了出來,火焰轉瞬就封鎖了回去的入口。
火勢如此之大,他一定是提前準備了助燃物!
這裡是布料倉庫,一旦起火就很難熄滅,他說“最後一頓”,原來是真的最後一頓!
岑念還沒回過神來,一大群配備真槍實彈的警察衝進了倉庫,她被強行趕出了倉庫。
岑溪一見她就把她緊緊抱在了懷中。
他顫抖的懷抱代替他的沉默,向她訴說著他失而複得的後怕和劫後餘生的欣喜。
“哥哥……嶽尊還在裡麵……”他的顫抖傳染了她,這時她才感覺到了恐懼。
“你有沒有受傷?”岑溪鬆開她,目光在她身上四下打量。
岑念搖了搖頭:“他放了我,自己卻點燃了倉庫裡的貨架……他想死。”
岑念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嶽尊是做錯了事,可是罪不至死,他是岑溪從小一起長大的友人,她知道,岑溪更不願意看著嶽尊死。
岑溪看向熊熊燃燒的倉庫,大火照亮了清晨五點的天空,如同墜地的紅日。
嶽尊早有準備,火勢一起就不可收拾,連警察都被攔在了倉庫外,隻能束手無策地等待著消防車的到來。
等到消防車來,人恐怕也已經在裡麵窒息而亡了。
有人抱著一桶滅火的水路過,岑念剛狠下心來想要伸手去搶,有人先一步做了她想做的事。
岑溪搶走水桶,把自己澆得濕透。
“哎!你怎麼——”
對方話音未落,後半段話變成驚叫,因為岑溪已經一頭衝進了火海!
岑溪衝進火海,頂著熱浪和煙塵,在危機四伏的火海中大聲喊著嶽尊的名字。
幾聲咳嗽讓他找到了方向,岑溪快步跑去,看見靠坐在燃燒木架前的嶽尊,他看見岑溪,慘淡地笑了笑:“你來晚了,岑念已經出去了。”
“不晚。”岑溪快步走去,抓著嶽尊的手臂就要把他拉起來:“我是來找你的,和我一起出去。”
嶽尊一把甩開了他的手,神色倦怠:“你自己滾,我不走。”
“彆在這個時候開玩笑!”岑溪再拉。
“誰他媽跟你開玩笑?!你聽不懂人話?我讓你滾,你——”
熊熊燃燒的木架從天而降,岑溪剛剛抬頭就被人用力推開了。
嶽尊趴在他剛剛站的位置,代替他被燃燒的木架砸中,大股鮮血從他頭頂流下,途徑鼻梁和眼窩,在他臉上分流出幾股紅色的鮮血。
“嶽尊!”岑溪回過神來,立馬去搬他身上的木架。
火焰直接灼燒在他的手上,他恍若未察,咬牙撐起是他體重數倍的木架。
“你滾啊!彆管我了,滾出去行不行啊?!”嶽尊吼著吼著,漸漸變成哭聲:“你他媽什麼好事都包圓了,害我家破人亡,搶我最喜歡的女孩,還要讓我對你感激涕零!老子不乾!你給我滾!”
“閉嘴,把力氣給我留著,要狂吠也等出去再說。”岑溪踢了他一腳,那一腳踢在屁股,屁大點力,卻讓底下的嶽尊哭得更凶。
……
岑溪進去救人,岑念一直站在門口等待,可是她盼了又盼,狂舞的大火後麵始終沒有出現人影。
火勢越來越大,已經蔓延到整個布料倉庫,及時趕到的消防人員不斷撲火,火勢卻沒有絲毫減弱,在場的所有人都神色凝重。
岑筠連和消防車差不多同時到達,他在得知岑念安好,而岑溪進入大火至今未歸後,一直麵色慘白地站在明滅變換的火光中,如同失去了三魂六魄的空殼。
“拜托了,求求你們了……再派幾個人手進去找找吧,求求你們,救救溪少爺……”齊佑不斷乞求著,而他麵前的幾個消防隊長都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
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岑筠連忽然搶過一名消防員手中的高壓水槍,想要往火海裡衝去,五名警察一起撲來,險之又險地把他在火場邊緣攔下。
“你們放開我!裡麵是我兒子!我要去救他!”岑筠連奮力掙紮著,雙目赤紅,被警察們強行架走,關進警車裡“休息”去了。
岑念呆呆站在倉庫門口,勸自己要冷靜,要相信岑溪,相信這些專業的消防員,她的心在岑溪衝入火海後就像是落進了海麵,在水上飄來飄去,找不到可以依靠停留的地方。
她的身後傳來不知是誰的竊竊私語聲:“火勢太大,裡麵的人恐怕……”
不,不會的。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筆記本卻從無力的手裡落下了。
她愣愣地去撿,目光落在自然翻開的筆記本上,定住了。
“從前的從前,有一個心地純潔如雪花的貴族小姐,她自生下來就坐擁了美麗的容貌、富可敵國的財富和人人驚歎的智慧,然而她並不完美,因為她缺少了最重要的健康。”
“……當少女無法行走後,少女的父母為了延續她的生命,將她軟禁在一個玻璃世界裡與世隔絕。少女每天都隻能躺在病床上,一個人望著窗外孤獨的雪花,幻想有朝一日能離開這個無形的囚籠。”
“有一天,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枕頭邊。她同情轉瞬就會融化的雪花,雪花也同情這個純潔無瑕的少女。”
“雪花問:’你願意一個人踏上未知的冒險嗎?’”
筆記本上的文字在顫抖,因為岑念的手在顫抖。
文字到此已經結束,之後都是空白,岑念一張張翻到最後一頁,林茵在結尾的位置寫了一句話:
“孤獨的雪花少女在異世界找到了生命的答案和存在的意義,她永遠也不會再感到孤獨了。”
女主翻回筆記本首頁,怔怔地看著第一頁上手繪的雪花與少女,一滴眼淚落到了雪花上,融化了鉛筆畫出的雪花。
她想起了。
想起了時停世界小木屋中那本沒有字,封麵卻飄著片片雪花的空白筆記本。
想起了穿越最初,頭腦中的空白和記憶的混亂。
想起了她在窗外看到的那塊巨大廣告牌:“根據花翎同名改編,今夏請你一同體驗穿書的奇幻浪漫。”
想起了她對岑家眾人的記憶,源自齊佑的一聲“岑董”,就像一粒石子投入了水麵,緊接而來的漣漪讓她想起了一個又一個零碎的劇情。
在此之前,她的記憶裡根本沒有什麼“原著”。
她引以為傲,以為絕對不會欺騙自己的大腦欺騙了她。
她初來乍到時大腦裡的那片空白,才是她原本的記憶。
她深信不疑的故事,是根據創作者林茵的片麵認知,再加上她自傲的大腦瞬間補全缺損,彙集真真假假編織的一種可能。
她以為他們才是書中的扁平人物,卻沒料到,自己才是那個書中人。
救火現場忽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驚呼:
“他們出來了!”
火光掩映中,滿身黑灰,狼狽不堪的岑溪和嶽尊互相扶持著走出。
岑念的眼淚再也忍耐不住,從眼眶中傾流而出。
岑溪把嶽尊交給一旁的醫護人員,不顧他們的阻攔,徑直朝岑念走來。
“彆哭了,我沒事,你哭得我反而心口疼。”岑溪神色無奈。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筆記本:“這個怎麼在你手裡?”
她搖了搖頭,說不出話,眼淚模糊了她的視野。
岑溪抬手想要給她擦淚,手抬到一半又頓住了。
他俯身過來,一顆顆吻掉她的淚珠。
岑念任他親吻,眼淚流得更厲害。
她該怎麼解釋,她是個紙片人?她的一切都是假的,虛幻的。
“念念……你是希望我一直這麼吻下去嗎?”岑溪歎了口氣:“到底是什麼事?”
岑念哭著說:“如果我是假的該怎麼辦?如果我本不該存在……”
岑溪看著她的淚眼,目光不躲不避,神色堅定:“如果你是假的,你用什麼來證明我和這個世界就是真的?”
他問:“你還記得在我房間裡看的第一本書嗎?”
她點頭,晶瑩的淚珠隨著她的動作從下巴飛落。
“意誌之外,充滿真假。”
他溫柔吻上她被淚沾濕的嘴唇,從雙唇相依的微小空隙裡,啞聲說道:“這張唇此刻觸碰到的,就是真實。和你是誰無關,我愛你孤獨而溫柔的靈魂,這就是我們觸摸到的世界,於你於我的真實。”
岑念閉上眼,在失控的磅礴淚水中迎接這個帶著淚水味道的親吻。
大火漫天,天明已至。
孤獨的雪花少女在異世界重獲新生,找到了讓她不再孤獨的幸福。,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