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曼姿的心跳從來沒有這樣快過。
她在空調溫度23度的大廳裡,硬生生嚇出了冷汗。
他為什麼會在這兒？他不應該在公司？或者其他任何地方？怎麼會跟她在一間酒樓呢！
方曼姿來不及捶胸頓足，如果上天有重新來一次的機會,她寧可帶著陳北望頂著35度的大太陽去吃路邊攤。
手機已經返回屏幕界麵，她按滅手機,心虛地擱在桌麵上。
“周、周總,您怎麼到這邊來了……”
“我不能來麼？”
“不是,沒有，我就是表達一下我的關心。”方曼姿強顏歡笑。
“那還是生病的人更需要關心一點,你覺得呢？”
“……”
方曼姿又一次被他抓住小辮子，高跟鞋裡的腳趾瘋狂抓地，恨不能飛簷走壁溜之大吉。
陳北望目睹眼前這一幕,嘴角動了動，對周熙昂道：“她生病在家,是我硬把她喊出來陪我吃飯的,你不要怪她。”
方曼姿看到救星，連忙向周熙昂猛點頭。
一唱一和的樣子，不知是從前說謊過多少次的默契。
周熙昂沒答話,淡淡掀起眼皮：“生病了,不去醫院？”
“已經……已經去過了。”方曼姿如坐針氈,表麵上強做淡定，“我的病已經好了。”
周熙昂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病好了,那就上班吧。”
“我都請假了,現在正休息呢……”
“那你現在沒假了。”
“……”
周熙昂無視她所有的小情緒,麵無表情離開。
喬楚兩邊看了看，認命地走上前：“方秘書，周總在樓上的包間有應酬。”
方曼姿自知逃不過去，悔恨交加地閉上眼睛，拿起濕手帕推著砂鍋的耳朵，把一鍋生滾魚片粥推到陳北望麵前：“實在抱歉，不能陪你吃飯了，這頓我買單。”
她招手，叫來服務生，掏出信用卡遞過去。
服務生雙手搭在腹部，禮貌地道：“小姐您好，已經付過賬了。”
“嗯？”方曼姿側頭。
“哦，就是剛才那位先生。”
“……”
她收回手，把卡裝回包裡，心裡麵更加心虛。
有種背著老公跟野男人開房被捉奸，老公還付了房錢的感覺。
陳北望站起身，道：“行了，你先去工作吧，我也還有事。”
“……這樣也好，那我就不送你了，下次一定好好請你。”
“行啊。”陳北望語氣輕鬆，“吃白食的感覺也不錯。”
方曼姿來不及送他，匆匆道了彆，抓起旁邊的包包就要上樓。
服務生追過來，問：“女士，還沒上完的菜怎麼辦？”
能怎麼辦。
她頭都來不及回：“請你們了。”
-
方曼姿上樓，本以為還要現打電話詢問包間在哪，想不到周熙昂非常講究，一直站在包間外等她。
應該是在等她。
他單手揣進口袋，欣賞不遠處牆壁上的畫框，眉目淡淡的。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沒有聲音，她放慢腳步，走到他身邊，輕輕喚了一聲：“周總。”
周熙昂瞥她一眼，揣進口袋裡的那隻手忽然牽住她，自然分開她的五指，與她十指相扣。
他的大手握住她，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驀地推開包間門，帶她走了進去。
包間裡熱熱鬨鬨的，進門時剛好發出一陣哄笑，開門聲讓裡麵的熱鬨停滯一瞬，很快有人回過神來。
“周總回來了。”話是這麼說，眼睛卻一直看著方曼姿，“不介紹一下？”
其他人也道：“怎麼出去就出去，還帶了個美女。”
“看來周老弟這是有情況。”
桌上人不少，除了幾個老總外，再有的都是老總們身邊的得力下屬，出於賞識才會帶到這種局來擴人脈，長見識。
周熙昂年紀輕輕便能在安城這麼大的地界占有一席之地，獨攬廣告界半壁江山，這些人論年紀都比他大，卻不得不敬他。
因此，桌上這些人全都對方曼姿投以探尋的目光，打趣的話在嘴裡轉了一圈，誰也不敢開過分的玩笑。
尤其周熙昂的手一直拉著她的，若是尋常女伴，根本沒必要這麼親密。
他也從不是親近女色的人。
周熙昂牽著她的手入座，喬楚位置被占，出門讓服務生加了把椅子，又讓服務生收拾桌麵，添一副碗筷，很快都準備好。
方曼姿挨著他坐下，她的手被他握著，自然搭在他的腿上，像從前無數次那樣。
她臉上掛著得體的笑，桌子以下，她暗暗使力，想把手抽回來，在跟周熙昂較勁。
他五指收攏，扣住她的手，她怎麼也抽不出去。
就在她較勁的時候，周熙昂嘴角彎起一個疏淡的笑容：“這是我愛人。”
不是秘書，不是朋友，不是女伴，是愛人。
方曼姿聽見這句話，大腦靜了靜，連掙紮都忘記了。
他瘋了嗎？怎麼這樣說？以後還想不想找女朋友？
坐在另一邊的喬楚本在喝茶，聽見這話猛地一嗆，茶沒喝進去，一咳嗽順著鼻子噴了出來，猛咳不止。
就連喬楚都這樣，其他人更彆說，一時間目瞪口呆，飯局上有那麼幾十秒是凝滯的。
周熙昂恍若未覺，挨個給方曼姿介紹這些合作方，場麵一時和諧。
一個稍微年長的老總率先道出疑問：“周老弟，什麼時候偷偷結的婚？”
“對啊，喜酒都沒喝上，這就不厚道了吧？”
周熙昂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沒在安城結，我愛人不喜歡張揚，婚禮比較簡單。”
方曼姿：？？？關我什麼事？
“行啊，周總金屋藏嬌，也不說讓咱們看看，今天才舍得給看，周總，不罰一杯說不過去了吧？”
有人倒了一杯酒，轉到周熙昂麵前，鬨著要讓他喝酒。
喬楚見狀，忙道：“我們周總還要開車，不便喝酒，我來代吧。”
“沒事。”周熙昂淡聲回絕，“這酒該喝。”
他一飲而儘，其他人連連叫好，趁他喝酒這工夫，有人問方曼姿：“弟妹家教這麼嚴啊，出來這麼會兒工夫也要過來看看？”
事已至此，方曼姿不能拆穿他——雖說她的確是他的妻子，該配合的演出她不能視而不見，隻好道：“……我出來逛街，沒想到他也在這邊，碰巧遇上了。”
“這都能碰到一起，真是夫妻同心，默契到一起去了。”
……她要這默契有何用。
滿桌人都在對他們兩個進行恭維，說他們如何般配，如何有夫妻相，吉祥話說了不少，周熙昂聽在耳中，嘴角是淡淡的笑。
方曼姿聽在耳朵裡，滋味難言。
這情況無異於祝一對形婚夫妻早生貴子，他們這情況比形婚複雜多了。
側頭偷偷打量周熙昂，他倒是一派淡定從容。
他就不尷尬嗎。
還是太會裝？
她一向看不透他，此時更看不透了，男人心海底針，她又不是海底撈的老板，沒那個興趣大海撈針。
周熙昂喊來服務生，要來點菜的平板，不知點了什麼。
其他人似乎對她過於好奇，總是問她一些問題，讓她無法回答。
譬如問她周總在家裡什麼樣子，是不是跟在外麵不一樣，會不會妻管嚴之類的，她哪裡說得出來，隻能硬編。
“他在家裡很好，很照顧我。”
“什麼妻管嚴啦，夫妻之間重在互相尊敬，是他敬我。”
又有人問：“那弟妹跟周總是怎麼認識的？你是不知道，他有多難拿下。當初業內一個出了名的女總監，多少人追都追不上，就看上了周總，最後被硬是申請調到了海外，現在都沒回來，估計也不會回來了。”
方曼姿聽了這話，默默在一邊低語：“那我當然知道。”
“周總跟你說啦？他連這都敢跟你說。要是讓我老婆知道，晚上我肯定得睡客房了。”
“……”
“她是我初戀。”
這句話，成功把其他人的視線引到了他的身上。
啪嗒一聲。
喬楚的筷子掉了。
“怪不得，周總心裡有人，難怪誰來都追不上呢。”
其他人連聲附和。
周熙昂笑而未語。
不多時，包間的門被人推開，服務生傳菜上來。
方曼姿正餓著，定睛一看，上的是鮑汁豆腐，蒜蓉粉絲蒸龍蝦，生滾魚片粥，豆豉蒸排骨，都是她方才點過的菜。
轉回頭，恰好撞上他的視線，這麼近的距離跟他對視，她的心裡突的一跳。
“怎麼了？”他淡聲問。
方曼姿低聲切齒：“你點這些乾嗎？”
周熙昂盛了一碗粥，端到她麵前：“給你補補。”
“那我真是謝謝你了。”
對話聲音再小，坐得近的還是聽見了，那人不由得點評起來：“周總跟他老婆可真是恩愛啊。”
方曼姿：……我也謝謝你。
她這邊攪動碗裡的熱粥，周熙昂夾了一塊切好的龍蝦放到碗中，細心撥掉上麵的蒜蓉，才把龍蝦肉放進她的碗裡。
她隻顧低頭喝粥，聽其他人交談，沒有注意到這一切。
隻有喬楚看在眼裡，這一下，他算是徹底明白了。
萬幸自己沒在周總麵前說過什麼不好的話，不然自己可就職位難保了。
他強收回八卦的目光，暗暗擦掉額角的冷汗。
-
下午時分，方曼姿陪周熙昂結束應酬，坐上他開的車，一路回諾頓。
喬楚喝了酒，回去就沒讓他開車，他自己坐後麵，方曼姿在副駕。
原本屬於他的位置讓給了總裁夫人，他一下子就感覺自己像美國中產家庭裡，新婚夫婦開車去超市采購，後座就會放一條愛狗，一般是金毛之類的。
他就挺像那隻狗。
這會兒沒了外人，她跟陳北望吃飯那一幕，喬楚也都看在眼裡，她也就不避諱了。
車開了一半，她到底忍不住開口：“周熙昂，你故意的吧。”
“怎麼？”
“你說呢？”
“不知道。”
“……”
他前腳捉她發燒，後腳就在飯桌上點她剛跟彆人點過的菜，這不就是在羞辱她嗎，哦，你裝病的小把戲我已經看穿了，還跟彆人吃飯是吧，那我讓你吃個夠。
真夠狗的。
她嘴巴張了又張，到底是自己犯錯在先，被他抓住了把柄，這會兒想要發作，難免有些理不直氣不壯。
她握緊拳頭，氣鼓鼓看向窗外。
“怎麼不說了？”
她語氣懨懨的：“你想讓我說什麼。”
“不如就來說一說，你裝病曠工，跟彆的男人吃飯這件事。”
“……”
方曼姿狠狠一噎：“我又不是隨隨便便就跟人吃飯了，跟陳北望好多年不見，不得敘敘舊嗎？”
“敘舊。”好好的詞從他嘴裡說出來，說不清哪裡就變了味，“你們有什麼舊要敘？我也想聽一聽。”
方曼姿皺眉看他：“你什麼語氣，好像我跟他有私情一樣，我們什麼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你們什麼關係？”
他這個樣子，搞得她十分火大：“婚外情關係，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吱——
周熙昂一腳刹車。
喬楚坐在後麵，心跳如擂鼓：“那個……周總，我酒喝多了，胃有點不舒服，先下車了。”
也不管這是哪裡，喬楚打開車門，趕緊溜之大吉。
車內隻剩下他們兩個。
周熙昂目視前方，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微微緊了些，麵沉如水。
方曼姿雙手環抱，氣得也往前看，兩個人誰都不理誰。
啪一聲，周熙昂點燃打火機，指間的香煙徐徐散開煙味，他把車窗降下來一條小縫，青煙緩緩飄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