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冰河(1 / 2)

星辰 素光同 6664 字 6個月前

無論趙雲深怎麼問, 他的母親都咬緊牙關,絕不肯向他透露一個字。為什麼?趙雲深開始反思。或許在父母的眼中, 他還不是一個成熟而可靠的男人, 禁不住來自家庭的強烈打擊。

他說:“媽, 你等我,我明天就回家。”

“不, 不用, ”母親的嗓子像是突然啞了,情緒和聲調一同沉寂下去, “你做完培訓,考過了期末考試,等寒假再回來。”

趙雲深往後一靠,僵硬的背部貼緊了椅子:“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沒啥大事,”母親回答, “你好久沒回家,我和你爸都挺想你的。”

相比於幾分鐘前的驚慌失措, 趙雲深的母親明顯平靜了許多。她絮絮叨叨地叮囑趙雲深認真學醫,心態放寬,要以前途為重。趙雲深聽不進她的一番勸告, 隻想立馬不停蹄趕回老家。

次日上午, 他寫下一張請假條。

領導問他:“小趙,家裡出事了?”

趙雲深實話實說:“可能有事, 我想回家確認。”

領導端起自己的茶杯。那杯子是九十年代醫院發放的慰問品, 被他沿用至今。他觀摩著杯子, 靜靜地坐著,等到水中茶葉完全泡開,才說:“你的請假條,我怎麼批示呢?我要寫一行,趙雲深家裡可能有事,培訓無法完成。”

趙雲深退讓道:“我老家也在北方城市。我坐今天下午的火車,淩晨到家,如果家裡沒事,明早就能趕回來,我請兩個半天的病假……”

領導搖頭:“我給你開了個先例,彆人都會跟著學。我不曉得你們是去乾嘛了,隻能嚴格要求你們每一個人,爭取做到一碗水端平。”

趙雲深捏緊拳頭,抵住堅硬而冰冷的桌麵。

他用另一隻手鋪開請假條,近乎哀求道:“您簽個字。有責任,我來擔著。”

“我簽字很簡單,兩秒鐘的事!”領導見他倔強固執,嗓音猛然拔高幾度,“趙雲深,你待在一個團隊裡。培訓機會不是天上掉下來,正好砸到你頭上的,你就這麼自私嗎?隨便找了個理由請假。你曉不曉得,手術台的實訓按照人數分好了,三人一組,現場測評,你走了,你的組員怎麼辦?培訓任務的進度怎麼辦?”

領導將茶杯狠狠放在桌麵,水滴濺了出來。

要是有人蹲在茶杯之前,視線望向趙雲深站立的位置,就會發現,領導的那杯茶像是從天而降,扣在了趙雲深的頭上。

趙雲深倍感壓力:“現在隻是培訓,還沒到真正上手術台的那一天。我會和老師們商量,這門實訓課,就算我零分,讓那兩位組員的任務簡單些。”

領導堅決不批假:“你的態度不端正,沒把自己當成學生。”

從業以來,趙雲深常被灌輸一個理念:他要為職業奉獻,為集體犧牲。他們是奮戰在一線的英雄,不怕吃苦,不怕受累,連續熬夜也不會猝死。

那假如他不想做英雄呢?

假如他僅僅是把醫生當做一種有意義的工作呢?

趙雲深告訴領導:“不管你簽不簽字,我今天下午都會走。我昨天買過了火車票。”

趙雲深一開始的打算僅僅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想說,他懷疑父親生了重病。話未出口,他將自己的猜測咽了回去,因為現實已經擺在眼前——他不可能獲得上級的許可。

當天深夜,趙雲深乘坐火車奔赴老家。他提著行李,坐在306路公交車上,生平第一次體會到所謂的“近鄉情怯”。

每當公交車駛過一站路,趙雲深的心情就更急躁,整個人如同被誰縛住手腳,扔進油鍋,等待著油湯升溫和烹煎烤炸。

*

路麵結冰,車輛緩速行進。

到達站點之後,趙雲深默然下車。

他先是慢慢地步行,腦中回憶著幾年來的點點滴滴。自從上了大學,趙雲深歸家的次數屈指可數。父母都是一年比一年更老……有時他也奇怪,父母為什麼突然就老了?似乎沒有鋪墊,隻發生在一瞬間。

冰涼的冷空氣灌入他的鼻間,直抵肺部。他做了幾次深呼吸,有些頭暈,單元樓內一片漆黑,台階迎著霜寒月色,隱沒在未知的視野中。

聲控燈壞了,物業沒有派人來修。趙雲深掏出鑰匙,摸黑打開房門,預想中的光明並未來臨……家中無人。他徒勞地低聲念道:“爸爸,媽媽?”

回應他的,隻有被風吹動的飄搖的窗簾。

趙雲深坐在沙發上打電話。他致電給了堂姐。午夜十二點,姐姐還沒睡覺。或許是女孩子的情緒容易被感染,姐姐沒講兩句話,隱有哭腔:“叔叔和嬸嬸跟我們打過招呼,讓我們都瞞著你……你怎麼才回來啊?”

趙雲深問:“我爸是不是在住院?”

“住了四個月,”姐姐告訴他,“你當年念高三,你爸第一次被查出來那個病。你高考出成績的那幾天,叔叔在哈爾濱做手術,他們騙彆人說,他們隻是出來旅遊……”

趙雲深閉上雙眼:“當時治好了,現在複發了?癌細胞擴散轉移到了身體其他部位?”

姐姐苦笑:“我寧願你沒猜中。”

趙雲深問出醫院的地址。他簡單收拾一遍行李,連夜趕去了醫院。他從沒對醫院生出那麼強烈的恐懼感,見到父親的那一刻,趙雲深的血液和骨頭完全凝固,如同一座被人敲得粉碎的石雕。

他輕聲道:“爸爸?”

隔壁病床的老頭在打鼾。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