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辰記起很多年前, 她也問過另一個人:你為什麼喜歡我呢?
那人回答:因為我和你在一起,輕鬆快樂,無憂無慮。
當時許星辰聽完很開心。可是後來,偶爾也會懷疑:如果她無法讓他永遠“輕鬆快樂, 無憂無慮”, 他們的關係是不是就要結束了?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遠方的雲朵被夕陽染成深紅色。許星辰看得出神,又說:“周圍的朋友們都不知道,我前幾年吃過抗抑鬱的藥。我不記得談戀愛是什麼感覺了。趙景澄, 我覺得你人特彆好……”
趙景澄低下頭, 專注地喂鴿子:“完了, 我聽出來, 你要給我發好人卡了。”
他把外套給了許星辰,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羊毛衫。在愈加昏暗的光色下, 他那張臉顯得更好看, 鼻梁挺直,唇線微抿,目光垂落在地上。
許星辰見不得帥哥發愁, 熱情洋溢地鼓勵道:“趙景澄, 你是一個標準的高富帥啊,會有很多女孩子欣賞你的。”
趙景澄認真看著她:“不需要很多女孩子欣賞我, 隻要有你就行了。你瞧我, 這麼宅的一個人, 飯店隻能經營一家, 投資也隻是做短線。除了看書、打球和打遊戲,就沒有彆的愛好了。”
許星辰回應道:“你喜歡打桌球和壁球,對吧?”
趙景澄含笑:“對啊,想學嗎?”
許星辰考慮道:“我會桌球。有空的話,我們切磋一把。”
趙景澄撒出一大片玉米,無數鴿子扇著翅膀聚集到附近。許星辰又驚又喜,喊道:“鴿子,鴿子!我碰到它們的翅膀了!”
趙景澄趁亂,搭住她的衣袖:“小辰,小辰,我也碰到你了。”
他沒接觸她的手,連指尖都沒挨上。許星辰偏過頭,望著他,心念倏然一動。
當夜,趙景澄開車送她回家。
兩個月前,許星辰搬家了。她獨自搬進更小的一室一廳居室,房東是一位和善的阿姨,答應讓她養狗。許星辰就養了一隻白色博美,毛絨絨一團,可能是因為太小了,這隻狗還不會搖尾巴。
趙景澄蹲下來,低聲問:“它叫什麼名字?”
許星辰挺不好意思地說:“艾歐裡亞。”
趙景澄沒聽清:“什麼?”
許星辰坦然道:“艾歐裡亞。《聖鬥士星矢》裡,戰鬥力超強的那個角色。”
趙景澄接受了她的設定。他坐在冰涼的瓷磚上,念道:“艾歐裡亞!”
白色的小毛球一溜煙跑向他,撲進他的懷中。他笑著抱住了艾歐裡亞,還說:“它喜歡我。”
許星辰驚訝道:“它在外人麵前是很凶的!上次我一個女同事來我家做客,它凶得汪汪叫。”
趙景澄摸著狗頭,解釋道:“它可能沒把我當外人吧。”
他握住一隻狗爪,悄悄約定:“下次再來你家做客,我帶上寵物狗的罐頭。”
許星辰問他:“你也養狗嗎?”
“小時候養過黑色的獵犬,”趙景澄用手比劃了獵犬的體長,“那會兒我家還在郊區,能養大狗。我跟你說個好笑的……”
許星辰點頭,坐到他的身側。
趙景澄轉向她,麵朝著她:“我家狗隻是長得壯,膽子很小,比兔子還小。院子裡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它立刻鑽回狗窩。我爸本來指望它保護我,沒想到它隻能保護它的狗窩。”
許星辰哈哈大笑。
趙景澄接著回憶:“我小學六年級,有天晚上回家,在家門口遇見一隻瘋掉的流浪狗……狂犬病發作。”
許星辰豎起耳朵,看著他的雙眼。他說:“我家狗第一次那麼勇敢,像一道閃電,跑出來救了我。可是我寧願它不要逞強。”
許星辰聽得難過:“它想讓你活下去啊。”又問:“那之後呢,你們搬家了嗎?”
趙景澄沉默片刻,透露道:“搬家了。我家現在離你家挺近的。”
許星辰已經猜到他住在哪裡。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你想喝點什麼嗎?我家有咖啡、奶茶和啤酒。”
趙景澄客氣道:“一罐啤酒就行了。”又問:“你一個人在家也喝酒嗎?”
許星辰點頭:“喝一點,晚上睡得好。”
她一邊說話,一邊打開冰箱門,拿出冷藏的啤酒罐。
趙景澄喝酒的時候,許星辰坐在沙發上,隨手打開電視機。於是,趙景澄自然而然走過來,和她一起看電視。
她換了好幾個台,全都是講述婆媳糾紛的家庭連續劇。
許星辰輕咳一聲:“找不到好看的。”
趙景澄提議道:“我們去片庫裡挑個電影?”
許星辰忽然想到什麼,問他:“你怎麼看待那種……婆婆和兒媳婦的鬥爭?”
“這不是小事,”趙景澄若有所思,“最好讓雙方坐下來談判,丈夫要偏向他的妻子……因為父母對兒子有寬容心,兒媳婦和他家沒有血緣關係。”
許星辰反問道:“那對婆婆來說,不是不公平嗎?”
趙景澄思索幾秒,回答道:“如果丈夫也偏袒他的母親,那就變成了一家人一致對外。調解矛盾是一個目的,緩和關係是另一個目的,大家都要兼顧一點兒。我們追求的是和平,不是公平,你說對嗎?”
許星辰心不在焉:“對啊。”
趙景澄笑道:“我要是跟未來的妻子去她家,也想在她爸爸麵前……有一點麵子,不挨訓,不用慫著做人。”
許星辰順口說:“我爸爸是特彆好相處的一個人。”
此話一出,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犯了什麼錯。
趙景澄離她更近。
他的左手搭在沙發邊緣,右手逐漸摟上她的腰。許星辰朝著沙發的內側挪動,於是他僅僅抱了她一會兒,還問:“你平常都用什麼香水?”
她的心跳驟然加速,誠實地說:“從來沒用過香水。”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了然道:“哦,我懂了,天生的。”
許星辰抵住他的胸膛,想將他推開。他自稱是個死宅,但也沒少鍛煉,身量修長,肌理勁健有力,她能從他開扣的衣領中窺見一些脈絡和輪廓。
她語調更輕:“趙景澄?”
趙景澄在她耳邊歎氣。
她又念:“趙景澄。”
他回答:“抓緊時間,我們打幾盤遊戲。”
許星辰每日上線,喊他開局的時候,會不斷叫他的名字。
她常說:趙景澄趙景澄!我們快組隊!
許星辰家裡有兩台筆記本電腦。她把配置更高的一台給了趙景澄,自己用的是一台跑得很慢的老爺機。
她介紹道:“這是我大一開學那年,姑姑買的電腦。”
趙景澄掃眼一看,又將自己拿到的筆記本塞回許星辰手中。
許星辰沒推脫,直接打開網遊頁麵。
她和趙景澄輪流控製同一個賬號,差一點就通過了最困難的副本。電腦在他們二人之間傳來傳去,實在有些麻煩。到了後來,趙景澄讓她坐到自己腿上,她急著通關,立刻爬上去了。
他左手摟住她的腰,單手操作……她以為他會很厲害的。可是他連續翻車,導致遊戲結束。
許星辰茫然道:“你輸了。”
趙景澄雙手摟緊她:“我心裡想的都不是遊戲。”
她長發微亂,扭過頭看他。正好,他幫她把發絲撥開,又問:“你在網上跟我聊天,挺熱情的。咱們能不能把那種熱情代入現實裡?”
許星辰卻道:“我、我下班回家,沒事做,隻好跟你聊天。”
趙景澄低聲笑開了:“我有好多事要做,還是想跟你聊天。”
他握住她的腕骨,俯身靠近。許星辰明白他想做什麼。這一瞬間,她忽然害羞,蜷縮在他懷裡,三分順從七分抵抗,整個人顯得安靜又緊張。
趙景澄親了她的手背,向她告彆:“九點多了,待在你家不好。我回去了。今晚喝了啤酒,車先停在你家樓下,我明天來取。”
許星辰送他出門。
他站在走廊的儘頭,等她關門了,他才按下電梯的按鈕。
從那之後,許星辰和趙景澄每周約會三次。
趙景澄受父輩影響,喜歡鑽研《易經》,偶爾也琢磨卦象,探測彆人的流年大運。他擔心許星辰會嫌他迷信,搞那一套封建主義的東西。
所以,每次許星辰到他家裡玩,趙景澄會提前整理書房,不少古籍都被他收進櫃子。
某天晚上,許星辰沒打招呼就出現了。趙景澄來不及收拾,隻能把一堆雜物扔到了書櫃中。
許星辰探頭一望,笑問他:“你背著我藏了什麼?”
櫃門被擠開,雜物掉落在地。
許星辰撿起其中一本,翻開一瞧,全是一片繁體豎排字。
她看得眼花繚亂,仍然興致勃勃:“你會算命嗎?快給我算命。”
趙景澄解釋道:“我不會算命,最多隻會推測一些規律和道理。”
許星辰問他:“那你推測過……我和你的規律嗎?”
“沒有啊。”他回答。
許星辰疑惑不解:“為什麼不給我們算一下?電視劇裡都會演,古時候一對夫妻結婚,要先算他們的生辰八字合不合。”
趙景澄盤腿而坐。好半晌,他說:“不算了,這些都是古時候的封建迷信。”
許星辰試探道:“你是不是算過了,但是我們的結果不好?”
趙景澄如實說:“真沒有。”
他收拾著地上的東西:“我們的未來,是你說了算。”
許星辰半低著頭,按住他的手。他抽離一寸,她又按住,他挪動到另一側,她按得更緊,一路不斷追隨著他,像是在玩打地鼠的遊戲。
於是他停止一切動作。
許星辰仰起臉看著他。
她的下巴被輕輕托住,他用力親吻她的嘴唇。大概過了三秒,她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不由得渾身戰栗,如同一隻被扼住咽喉的兔子。
趙景澄一邊吻她,一邊說:“不怕,我不會傷害你。”
*
兩天後,許星辰過生日。
她像往年那樣,給自己買了個草莓蛋糕。
當天下班,許星辰左手拎著蛋糕,右手抱著一盒薯片,正準備去坐地鐵,忽然聽見汽車的喇叭聲。她立刻轉身,趙景澄的那輛車十分顯眼。
他搖下車窗,笑道:“生日快樂。”
要說趙景澄這個人有多少浪漫情趣,其實也沒有。他不會準備生日驚喜,從沒舉辦過任何聚會。許星辰過生日,他訂下一家餐廳的包間,送她一束玫瑰花,還有一條墜著愛心的項鏈。
許星辰拆開包裝盒,又聽他問:“還行嗎?這個項鏈。”
她認真回答:“我第一次收到項鏈,很喜歡。”
她透露道:“你也是第一個送我玫瑰花的人。”
為了防止話題延伸,許星辰雙手攏住頭發,背對著他:“幫我把項鏈戴上。”
他依言照做。末了,他按著她的肩膀,輕吻她的後頸。男性氣息縈繞在耳側,她不停地調整呼吸,直到服務員敲門進來,她才與他隔開適當的距離。
“我去一趟洗手間。”說完,許星辰就跑了。
她麵對洗手間的鏡子,審視那一條項鏈。或許是因為平時不出門,上班都是坐辦公室,她的膚色更白潤,襯得項鏈銀光璀璨。
她翻開項鏈吊墜,在背麵見到一行字:許星辰和趙景澄。
她緊緊握住了吊墜。
許星辰滯留於洗手間時,留在座位上的手機響了。
趙景澄瞧見一個陌生號碼。他沒管。但是那個電話一遍又一遍地打過來,趙景澄忍不住接聽:“喂,您好。”
手機裡的男人立刻反問:“你是誰?這是許小姐的手機號嗎?”
趙景澄禮貌道:“我是許小姐的男朋友。”
那人便道:“托您轉告她,我快結婚了。”
趙景澄按兵不動,靜默半晌。
那個男人笑道:“我快結婚了,許星辰沒反應嗎?”
趙景澄也笑:“你想要什麼反應呢?”
話音未落,許星辰回來了。她悄然落座,對著趙景澄伸手,他把手機還給她,解釋情況:“有個人結婚了,打電話過來告訴你。”
她已有預料。
當她聽見趙雲深的聲音,笑著回話:“我恭喜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