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8點多, 章翎被鬨鐘叫醒，睜開眼睛看到大床的另一邊空蕩蕩的，床單平整, 蔣贇又是一夜未回。
她掀開被子下床，在主衛洗漱完後走去客廳, 看到沙發上的痕跡就愣住了——沙發上擺著枕頭和被子, 顯然，有人睡過。
“蔣贇？”章翎喊了一聲, 無人回應。
走到餐桌邊，她看到桌上有一張便利貼，拿起來看，是蔣贇的狗爬字：【老婆, 早飯在鍋裡, 要是冷了你熱一下，今天我要出差，順利的話晚上會回家，萬一不回我會給你消息，愛你——老公^_^】
章翎放下便利貼, 又看向那張沙發。蔣贇應該是深夜回來過，怕吵醒她才沒進主臥, 在沙發上湊合了幾小時, 天沒亮就走了。
廚房的鍋子裡蒸著兩隻豬豬包和一個水煮蛋, 電飯煲裡有一把熱乎乎的玉米, 邊上還擺著一罐牛奶。
章翎把早餐端到客廳，坐在餐桌邊慢慢地吃。
這是很尋常的一個早上，蔣贇不是第一次這樣做，章翎說過他, 不管多晚回家都可以進主臥睡，不要怕吵醒她。蔣贇卻說：“我要是不早起一定進去睡，可我回得晚，起得又早，要吵醒你兩回，時間久了我怕搞得你神經衰弱。”
章翎邊吃早餐邊看手機，微信上沒有蔣贇的消息。
這些年，章翎的手機從不靜音，就怕漏接電話，她和蔣贇也很少在工作時間聊天，最多就是留個言。
說不擔心肯定是假的，但章翎不會把“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之類的話掛在嘴邊，這種話說越多，越會給他壓力。
章翎很努力地把蔣贇的工作當成一份普通工作，想著，其實每份工作都有危險，楊醫生從醫幾十年也碰到過醫鬨，哪怕是章翎所處的互聯網行業，熬夜猝死的案例也不鮮見。
蔣贇的工作性質更特殊一些，對章翎來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
蔣贇這天是和幾個同事一起去台城進行一次抓捕行動。
半路上，有人在補覺，隊裡新來的實習警員小宋是第一次去外地抓捕，興奮得睡不著，這是個話很多的自來熟小夥子，逮著蔣贇不停聊天。
蔣贇被他吵得瞌睡都醒了，看到高速上的路標，已經快到台城。
“蔣哥，你來過台城嗎？”小宋問。
蔣贇回答：“來過。”
“旅遊還是走親戚？”還沒等蔣贇回答，小宋已經顧自說下去，“我高中時跟我爸媽來台城旅遊過，是個暑假，我說我想去海邊玩，那會兒我還沒看過大海。我想象中的海邊就是馬爾代夫那種，水特清，天特藍，沙灘上都是漂亮妹子！結果我爸媽就帶我來了台城，這兒的確是有海，可是那個海水啊跟黃泥漿湯一樣，我在裡頭滾一圈，上來就像個泥猴，唉……大人就會騙小孩。”
因為快到目的地，車上的幾個同事都醒了，聽到小宋的話後樂得直笑，蔣贇卻沒笑，很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台城還有海嗎？”
老傅從前麵轉過頭來：“有啊！台城的海鮮很有名的，和舟市那邊不太一樣，和福建也不一樣，可惜咱們趕時間，要不然還能去吃頓新鮮的。”
蔣贇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翟麗給他送來一袋海鮮，有蝦有蟹，的確非常新鮮。原來，台城還是個沿海城市，他有一點概念，但因為一直都待在學校，哪兒都沒去過，不太想象得出來。
小宋有點想不明白：“蔣哥，你這地理學得不太好啊，咱A省統共就這麼幾個市，沿著東海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你咋連這個都不知道？”
蔣贇大笑：“我知道，我就是一直以為靠海的是台城下麵的一些市和縣，我來過台城，沒去海邊玩過。”
小宋“哦”了一聲：“那你不是來旅遊，是來走親戚的？”
蔣贇啞然，突然就笑了，點頭道：“沒錯，是來走親戚的，哎你信麼？我還是半個台城人。”
大家都很驚訝：“真的假的？”
“假的。”蔣贇大笑著指指自己頭發，“告訴你們一個真的，哥有羅馬尼亞血統。”
同事們：“……”
老傅嗬嗬笑：“你就扯，繼續扯，一頭自然卷就羅馬尼亞了？我看你最多就是有點兒少數民族血統。”
雖說蔣贇是副大隊長，隊裡幾個年齡較大的老刑警在私底下還是把他當小孩，懟起來一點也不客氣。
同事們聽完老傅的話都哈哈大笑，蔣贇跟著一起笑：“吹個牛都不行？”
他又把視線落向車窗外，台城近在眼前，是他曾經生活過一年多的地方，但他依舊對這城市很陌生，印象最深的是那個小區裡的健身房，離開後，蔣贇換過幾次手機號，和這裡的人早就斷了聯係。
十年了，健身房的戚哥和蒲姐，那個傻乎乎的小室友鄒帥，還有他的母親翟麗，以及他那兩個從未謀麵的弟弟妹妹，好像一個叫思儒，一個叫思顏，不知道這些人現在都過著怎樣的生活。
這次來台城，蔣贇要抓的是個涉嫌搶劫殺人的犯罪嫌疑人，案子發生在錢塘西城區轄區內，嫌疑人是台城人，在外逃竄幾日後疑似回到老家，有人舉報給台城警方，台城警方和蔣贇所在的西城分局聯係後，聯合部署了這次抓捕行動。
這個犯罪嫌疑人心狠手辣，手上沾著兩條人命，蔣贇不敢掉以輕心，到達台城後，專案組和台城刑偵支隊的幾個警員簡單開會，判斷那嫌疑人並未起疑，為防夜長夢多，決定立刻行動。
——
傍晚時，章翎接到父親的電話。
“喂，老爸。”
章翎剛和同事一起走到食堂，正看著一個個餐槽計劃晚飯吃什麼，聽章知誠問：“今天加班嗎？”
“加班啊，大概8點多能走吧。”
章知誠又問：“小贇呢？”
“他出差了。”章翎向食堂師傅示意自己要什麼菜，才繼續應對老爸，“不知道幾點回來呢。”
章知誠：“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
“你連他去哪兒出差都不知道嗎？”
章翎笑：“他工作上的事有些是保密的，他能說肯定會對我說，不說我就不問，哎呀，爸，隨他去啦，他那麼大個人，您就彆操心了。”
章知誠不禁埋怨：“你倆酒都辦了，現在是正兒八經的夫妻，你也要多關心他一點，兩個人都這麼忙，以後有了孩子怎麼辦？我能不操心嗎？”
“我哪兒不關心他啦？他從頭到腳的衣服鞋子都是我給他買的呢！”同事已經買好飯，章翎歪著脖子夾住電話端起餐盤，“爸，我不和你說了，先吃口飯，你周末過來看房嗎？到時候給我打電話。”
通話結束，章翎和女同事一起坐到桌邊，同事聽到她說的話，問：“你爸說你不關心你老公啊？”
“唉，彆提了。”章翎搖頭歎氣，“我現在在家最沒地位，他們三個更像一家三口。我算是知道了，人的分類多種多樣，在咱們國家還有一種特殊的分類，叫做有編製和沒編製。我就是我們家的異類，他們三個都有編製，總是用一種憂心的眼光看著我，就怕我哪天被公司掃地出門，變成無業遊民。”
同事邊聽邊笑：“你家也是絕了，一個老師，一個醫生，一個警察，你還真是個異類。”
章翎吃著菜，想到自己和蔣贇有一次開玩笑，說到以後他們有了孩子，把這事講給同事聽：“我老公說我們的小孩以後寫作文，寫，我的外公是一位辛勤的老師，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我的外婆是一位偉大的醫生，救死扶傷，妙手能回春；我的爸爸是一位光榮的人民警察，懲惡揚善，文武雙全還賊帥……”
她說得聲情並茂，同事快要笑死了，問：“那你呢？”
“我？”章翎摸摸自己的頭發，“咳咳，我的媽媽是一位苦逼的碼農，每天都在和掉頭發做鬥爭。”
“哈哈哈哈哈……”同事聽得好歡樂，“你老公膽子這麼大？敢這麼說你啊？打他！”
“打不過啊，人家是警隊散打冠軍來的。”章翎憋著笑，“好了好了不說了，說到這事兒我就鬱悶，他們三個真的很討厭！我大概是我爸媽撿來的孩子，我老公才是他們親生的。”
說說笑笑，一頓晚飯吃完了，章翎和同事一起回辦公室，戴上眼鏡，繼續和掉頭發做鬥爭。
晚上8點多章翎下班，因為公司離家不遠，她都是坐地鐵。從地鐵站出來後，她去水果店買了些橘子和草莓，哼著歌回到家。
洗澡、吃水果、看書……10點多時章翎打開熱空調，爬到床上。
蔣贇一整天都沒有消息，也不知晚上能不能回來。
章翎有些擔心，卻不敢去問他，怕影響他工作。
一直等到12點，蔣贇還沒回來，章翎就先睡了。
正迷迷糊糊要睡著時，她的電話響了，章翎猛地驚醒，一看是蔣贇的電話，快速接起：“老公？”
她好怕聽到的不是他的聲音，幸好，是他。
“翎翎。”蔣贇那邊有點吵，他喊得很大聲，“我回來了，在錢塘，我現在在醫院。”
“你受傷了？”章翎心都提起來了，“哪個醫院？我現在過來。”
“我沒受傷，放心放心，我真沒受傷。”蔣贇連聲安慰她，“我同事受傷了，就那個小宋，手臂上被劃了一刀，不嚴重，在那邊已經處理過，我現在陪他再處理一下，他可能要住院，我晚上就不回來了，和你說一聲。”
章翎靠在床頭反應了一會兒，才問：“他沒事吧？”
蔣贇說：“沒事，住一晚觀察一下，明天就能走了。他不是錢塘人，父母都不在身邊，我得照顧他，明天他父母會過來，他父母來了我就回家。”
“哦。”章翎說，“那你自己也注意休息，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放心，我就是怕你擔心，覺得還是得和你說一聲。”蔣贇的語調變得很溫柔，“把你吵醒了吧？”
章翎說：“沒關係的，我平時都是這個點才睡。”
“那你繼續睡吧，我得去看看小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