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 他們這一行人今夜無法趕回戍所, 唯有就近在山中紮營。
千戶奉命去抓人,但當地村民一聽說官軍要將老吳頭抓走,個個擺出要同官軍拚命的架勢,怎麼也不肯交人。
“老吳頭是村裡的老信客了, 村裡隻他一個識得字的,你們若將他捉走, 我們日後找誰再給在遠方的家人遞家書!”
“本來山中就不太平,若非他走南闖北認識不少門路, 照應著我們山村,我們哪裡有現在的安生日子!”
那千戶直皺眉道:“他同倭寇勾結, 險些令我們中伏!我們捉了倭寇俘虜, 你們不妨將他交出來,讓他同他們對質,便知我所言是真是假。”
村民們情緒激動:“倭寇最會殘害好人, 他們的話哪有能信的!你們信他們誣賴好人, 卻不信我們這些良民的話, 什麼狗屁軍官!”
千戶的臉色也難看起來:“他給我們指路也有不少人看見了,又不是我們空口誣賴他!”
那些村民不依不撓, 隻顧撒潑耍賴哭喊:“沒天理沒王法了!狗官仗勢欺人!非說我們是奸細要抓我們好老百姓去殺!老天爺評評理啊!”
青壯的村民則紛紛抄起手邊農具,作勢要同官軍乾在一起:“你們今天要想抓人,先從我們身上踏過去!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除非你將我們的嘴全堵上,否則大夥一起去城裡請命, 讓州府的大人都知道你們所作所為!”
眼看官軍同村民就要打起來,千戶同他們說不通,隻好暫且撂下話道:“我給你們一個晚上掂量清楚,明早我們便來拿人,若你們仍舊冥頑不靈,便以包庇之名同罪!”
待他毫無收獲帶人回到駐地,忐忑又尷尬地將經過向洛飛羽交代清楚,洛飛羽不由翻了個白眼:“叫你們將功折罪把奸細抓回來,你們就是這麼辦事的?”
那千戶委屈極了:“這窮山惡水就是出刁民!他們根本不講道理,還威脅我們要是強抓人就一狀告到州府去。”
洛飛羽聽得千戶描述,幽幽在心中想到:此地民風剽悍,如今他手下的這群兵的戰鬥力,搞不好還真沒山裡的村夫能打……
這些村民同匪寇勾結照應,若惹了他們,日後剿寇沒準兒還會被報複,弄得衛所軍腹背受敵,是樁麻煩。
無花使了個眼色讓那千戶離開,待帳中隻剩他和洛飛羽兩人,才出言道:“我們入了對方的圈套。”
洛飛羽憤然握緊了拳:“我知道……”
從他發覺指路的老吳頭不對勁的時候,就隱約猜到了。
嚴世蕃給他送來那封信,根本就沒對李凰竹會聽他的話抱希望。李凰竹一個衛指揮使,卻敢跟藩王直接懟,如此膽大之人又豈會受他拉攏威脅。
嚴世蕃自詡天下第一聰明人,早就料到李凰竹不會乖乖聽話,所以專門給他備了一份“見麵禮”。
這“見麵禮”,是一計三連擊。
嚴世蕃同海寇往來密切,這群逃來江西作亂的倭寇,背後定有他撐腰。嚴世蕃許了他們在贛州府劫掠痛快的機會,也就給了洛飛羽出兵的理由。
洛飛羽出兵,他便正好給這不安分的“東都之狼”當頭一棒。
他給倭寇傳遞軍情,讓他們在山道狹口埋伏;又收買當地村民給官軍指路,引他們入埋伏,來個請君入甕。此為第一擊。
贛州府軍備弛廢,士氣低迷,大明軍隊普遍恐懼倭寇,見到倭寇連對抗的勇氣都提不起來;加上軍戶世襲,軍籍男丁無論身體素質如何都會被抓來充軍,大明自建國至今,軍屯早就逃了不少,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和兵油子,這些人戰鬥力不行,求生欲卻強得很,隻消稍作煽動就會鬥誌消弭殆儘。
所以嚴世蕃在衛所軍埋下釘子見風使舵,倘若李凰竹真有兩把刷子避開了埋伏,便要這些人在她同倭寇交戰時煽動人心,帶頭逃跑,擾亂局勢。
此為第二擊。
這些兵可不是洛陽城的城管大隊,兵都沒了,憑李凰竹一人之力,進了埋伏圈九死一生。
隻這兩擊,李凰竹輕則吃儘苦頭,重則斷送性命。
就算她真有天大本事,僥幸從伏擊中逃出,也必定認定指路之人是奸細,會在憤怒中強抓老吳頭歸案,激起民憤。
民心一失,這官怎麼也坐不穩當了,往後戰事隻會越打越難,最終不得不向嚴世蕃低頭。
這便是第三擊。
這三條毒計環環相扣,每一條都足以要了李凰竹的命。若非洛飛羽謹慎小心、無花震懾及時,他們剿寇此行必定有來無回。
嚴世蕃就是要讓洛飛羽知道,同他作對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