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飛方明塵·二十四(1 / 2)

酒樓裡安靜得隻有無儘的風聲,無花站在門口,靜靜望著大廳裡淚流滿麵的洛飛羽。

洛飛羽臉上已經很狼狽,凝乾的血跡和新淌濕下來的淚水混在一起,亂七八糟。他吸了吸鼻子,一開口,就是濃重的、哽咽的鼻音:“和尚……徐二死了……”

“……”無花從沒見過柳驚霜這副模樣。

他在趕到這裡之前,明明有很多話想問,有一肚子的興師問罪想倒……他氣勢洶洶,胸有成竹,他是為了來看柳驚霜識人不清的後果,給他“長記性”的。

可他看到這樣的柳驚霜,喉嚨裡忽然一句冷嘲熱諷的話也吐不出來了。

他大步走過去,蹲下.身子,輕柔拭去洛飛羽臉上的淚,將內力輸送給他,為他療傷。

洛飛羽忽然往後退了數寸,躲開了他的手。他臉上露出一種很冰冷的神情,和無花的雙眼對視,一字一句問:“……你去哪兒了?”

無花道:“我房裡放著張紙條,說天工甲人在城外虎丘塔頂,天亮不候。”

洛飛羽苦笑道:“不管那消息是不是真的,你都會去看一看,你是要給天宗的殺手留下對你我出手的機會。”

無花默了默,緩緩點了點頭。

洛飛羽慘淡閉上雙眼,“你早就看出來徐二是天宗的殺手。”

“是。”

“你早就知道,卻什麼都不說,你想借這機會,看清我和連城璧到底是不是一夥的。”

“是。”

“……”洛飛羽悲涼扯了扯嘴角,“那大師現在看出來了嗎?”

無花靜靜看了他半晌,道:“……徐青藤殺不了你。”所以就算他真的對柳驚霜出手,也不必擔心,這恰恰還能讓柳驚霜看清楚,誰才是他身邊真正值得信任之人。

他若看上了誰,便一定要那人心中滿滿當當隻有他一個人。

他要讓柳驚霜明白,不管連城璧、徐青藤還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如他可靠。他才是柳驚霜唯一可以共謀、可以依靠的人。

洛飛羽聽到這話,不禁綻開寒心至極的笑容,笑中帶淚。

無花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望著洛飛羽慘白的臉色,眉頭緊鎖:“以你的能力,本不該為他所傷。”

洛飛羽嗤笑道:“你以為我為什麼會上當?你以為我看不出連城璧設了套等我鑽?你以為我不知道等著我的可能是什麼?你以為我為什麼哪怕是陷阱也心甘情願踩進去了?”

他用心碎般的目光望向無花,在看到無花完好無損、白衣如舊的時候,神色還恍惚了一瞬,“……我再如何張揚放肆……也不會賭你的命大不大。”

無花先是微微皺眉,隨即,他的眼睛慢慢睜圓了,臉上緩緩露出混合著意外、驚喜和怔楞的神色。

他脫口道:“你……”

柳驚霜……把他的命看的比他自己的命還重要。

無花認識到這點,心頭無端湧上狂喜。

可緊接著,洛飛羽便淒慘似的對他笑道:“可你呢?”

無花的那份狂喜一下子就被堵在喉頭。

他……卻輕描淡寫的就拿柳驚霜的命做賭。

他覺得自己該為此辯解一二,因為他眼裡的柳驚霜,本不至於如此狼狽,他是相信柳驚霜的能力才離開的,而且當他尋到呆呆後,意識到連城璧的目標其實是滄骨曜月,他便立刻趕回春江城了。

可這些話到了嘴邊,又變得很蒼白、很無力。

他眼神瞥到徐青藤肋間的斷劍,隱約猜到此間發生過的事,“……他本就是來殺你的,你又何須為這樣的人難過傷心?”還用這樣指責的目光看他。

“這樣的人?”洛飛羽茫然抬頭,“怎樣的人?”

無花道:“殺手若不殺人,便必為人所殺。無論是怎樣的意外發展,他本來也就不可能活,一個必死之人——”

“一個必死之人,在你眼中無足輕重、無關緊要,甚至他死了,對你來說可能還少了一個潛藏的情敵?”洛飛羽打斷他的話,莫名感受到一種透徹骨髓的寒冷。他捂住自己的臉,笑得停不下來,“……我真是個傻逼,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

他該說什麼呢?無花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無花也沒有預知能力,更不知道徐青藤會反水連城璧,他選擇袖手旁觀,本沒有什麼錯。

洛飛羽不該遷怒他,在這件事上,無花本來就是無辜的。

他隻是難過,難過又孤獨。

來這世界三十餘年,他一直不肯直麵這份孤獨,直至今日此時,當他抱著徐青藤的屍體徒然坐在空蕩蕩的酒樓裡,當他孤身一人坐在這茫茫天地之間,他忽然覺得孤獨。

他發現在這個人世,放眼天下,沒有一個人,能明白他的孤獨。

就連無花也不能。

……他很累,好想回家。

無花忽而深沉地、長歎了一聲,在剛才那刻,他心底生出一種想要抱抱洛飛羽的衝動。他看到柳驚霜為徐青藤的死難過,心裡卻居然在想:如果自己為他死了,他會不會也像這樣為自己難過?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摸摸洛飛羽的臉,想撫平他的難過和傷心。

洛飛羽突然出聲,就像往常那樣對他笑,笑著歎道:“哎……你這和尚怎麼沒有心啊?”

無花的手僵在身側。

洛飛羽的笑容看起來已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可無花卻從中感受到很深的辛酸。

他說:“要麼愛我,要麼恨我,彆讓我再在這個世界受罪了,我受的罪已經夠多了。”

他笑著,兩行淚劃過臉頰。

……他在這世上都受了些什麼罪?又為什麼會說出“要麼愛我,要麼恨我”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