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下半年的房租我已經轉給您了,您這邊收到了嗎?”
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倚靠在門邊,身體有意無意擋住了門,臉上掛著標準的笑容。
她微皺著眉,瞥了一眼麵前的中年男人。
“收到了收到了,小劉你真是爽利啊!”
對麵的中年男人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從女孩年輕皎好的臉蛋一路向下滑,眼神像蛇一樣滑膩。他油膩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我合作過這麼多租客,就小劉你最省心,年輕漂亮又能乾……”
嘿笑兩聲,中年男人臉上浮現出更加殷勤的笑容,胸脯拍得砰砰作響:“不過啊,小劉你一個人從外地來打工,在這邊肯定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你一個年輕女孩哪裡懂人心險惡!要是有什麼事,隻管找我!我在本地嘛,還是認識幾個人的!”
一邊這樣說,他一邊有意無意往半開的門內看,忽略了年輕女子越鎖越緊的眉頭。
見對方始終沒有邀請他進去坐一坐喝杯茶的意思,接話的熱情也不高,一直獻殷勤的中年男人終於悻悻收了聲,退開幾步:
“那小劉你忙,我就不打擾你了啊。記著,有事千萬要找我啊!千萬彆客氣!”
他才轉身沒走幾步,就聽身後傳來“砰”的一聲響,轉過頭去,那門已經關上了。
“呸!”
男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他用力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臉色變得尤其難看。
“臭.婊.子!給臉不要臉!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過的貨色,還他.媽看不上老子……”
他一路罵罵咧咧上樓,回到自己住的那間房,心裡的火氣卻是越燒越旺。
在這不知是怒火還是欲.火或者二者兼而有的無名火驅動下,男人迫不及待地進入自己的臥室,打開了床上的電腦。
狹小的臥室、餐廳、浴室……一塊塊區域在微型攝像頭的拍攝下清晰無比,於電腦屏幕上劃分成了大小不同的畫麵。
不久前才見過的年輕女子出現在畫麵中。
大概是因為一個人在家不必講究,此時的她正隨意地攤在沙發上看電視,左腿盤坐,右腿直接屈起,手掌則擱在膝蓋上。因為這個動作,她的裙擺下滑到腰間,一雙雪白筆直的大腿沒有絲毫遮掩。
“臭.婊.子,你看不上我,沒想到老·子每天都能看你,想什麼時候看就什麼時候看,連你大腿上有幾顆痣長什麼形狀都一清二楚吧?”
屏幕前的中年男人得意地自語一聲,身體前傾湊近了屏幕,眼睛一眨不眨。
時間逐漸推移,濃鬱的夜色徐徐降臨,隨而來的還有傾盆而至的大雨。
電腦屏幕下方的時間來到了晚上八點,注意到這一點的男人忍不住目光發亮,他的喉結明顯滾動了一下,露出興奮色。
屏幕上的其他幾格畫麵已經被他通通關閉,屬於衛生間的畫麵則被放大到全屏。
在嘩啦啦的水流聲中,生成的白色水霧模糊了鏡頭,年輕女子的身形若隱若現。
男人的臉幾乎要貼到屏幕上。他油膩惡心的皮膚就像是一塊黏糊糊的黃油。
就在這時,整個屏幕突然一黑。
“怎麼回事?”正沉浸在浮想聯翩中的中年男人被打斷了好事,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屏幕突然化作了整片的血紅,似乎有大片的鮮血在肆意流淌。
而滿屏幕的鮮血中,一隻占據了屏幕1/2的眼睛突然睜開,空洞的眼白中布滿血絲,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盯向他!
“啊——!”
眼睛幾乎緊貼到屏幕上的中年男人慘叫一聲,雙手一甩電腦,整個人下意識一躥,身體就直接向後倒了下去。
他就這麼直挺挺地摔下了床。
這一瞬間的驚嚇,讓他的心跳頻率都飆到了最高峰,坐在地上十幾秒回不過神。
“咚、咚、咚……”
門外突然響起了有節奏的敲門聲。
中年男人好不容易平複的心臟又是一緊。
“誰、誰啊?”
他強忍著恐慌喊了一聲。
緊鎖的門突然被緩緩推開,一道影子順著不斷打開的門縫蔓延了進來,撲麵而來的雨水氣息讓中年男人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晚安,這位先生。”
一道優雅不失禮貌的聲音驅散了陰森詭異的氣氛,邁步而入的男人抖了抖手中收起的黑傘,一雙碧色的眼睛含笑望過來。
他柔順的淺金色發絲順著臉頰滑落,發梢分明淌著水,卻不顯半分狼狽。
“請原諒我冒昧而來。”
“——在這下著大雨的夜晚,您該不會冷酷地拒絕一個暫時無處可去的旅人吧?”
……
老城區的公寓二樓,一本看上去有些年頭的硬殼筆記本被攤開,露出其中一頁。
[周某,男,41歲,以收房租為生。]
[垃圾分類:★★]
[其靈魂本質極其齷齪,向外散發惡臭精神波動而不自知。某年某月某日,一位平平無奇的中學生為慶祝初中畢業恰好在附近新開的餐廳享用美食,被突如其來的惡臭精神波動襲擊,尚無應對經驗的他幾乎當場作嘔,不僅險些敗壞餐廳聲譽,影響該餐廳的生意,還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讓他從此遠離這片區域,還喪失了對食物的審美,開始學會自力更生。此後遇到其他惡臭汙染,都能保持平常心看待,就著惡臭繼續下飯。#隻要我做的飯菜夠難吃,就沒有任何因素能讓它變得更難吃,再也不用擔心影響胃口超棒耶!#]
[清理狀態:]
一隻手拿起旁邊的筆,在最後一欄填寫上三個字:[已清理√。]
然後,這隻手翻開了下一頁。
·
“兄弟們,老子終於出來了!你妹的,天天在裡麵被管教,都快把老子逼瘋了!”
“耀哥出來了就好,來來來,今天兄弟們給你接風洗塵,去去晦氣!”
一群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青年呼啦啦一擁而上,將一個身材高大、腦門上隻有短短一層青色發茬的青年簇擁在中間。
一行人前簇後擁走在街上,引得附近的人紛紛搖頭避讓,眼神裡都是嫌棄。
他們卻渾不在意,一邊走一邊嚷嚷著:“耀哥受苦了,這回出來了得好好補補!”
“聽說少管所裡規矩一大堆,咱們還挺好奇的,耀哥你這兩年過得怎麼樣?”
被稱作耀哥的男生故作淡定地聳了聳肩:“也就那樣吧。老子是誰,能叫他們管住嘍?天天想著給老子上思想品德課洗腦,還真以為我吃他們那一套!反正把這兩年混過去了,老子出來又是一條好漢!”
他說話的語氣十分猖狂,偏偏周圍的青年都吃這一套,紛紛點頭豎起大拇指。
“牛.逼啊耀哥!牆都不扶就服你!”
在眾人的恭維聲中,“耀哥”愈發驕傲地昂起了腦袋,做出#這不值一提#的表情。
“對了。”他突然想到什麼,問,“那個死瘸子怎麼樣了?老子當時捅了他那麼多刀,他能撿回一條命都算我手下留情,這種軟蛋還和老子搶楊青青?哈!留他一條命,他居然不感恩戴德,還想送老子去吃槍子?搞笑!老子當時十六都沒滿!”
他話語中的楊青青正是曾經的班花,也是這群青年中不少人的暗戀對象,其中就包括“耀哥”本人。隻可惜,楊青青拒絕了他的告白,反而和一向被他們看不上的書呆子走到了一起,恰好被他撞見兩人約會。感受到強烈屈辱的他衝動下痛下殺手。
熱鬨的人群沉默了幾秒,有人終於開口。
“耀哥你還不知道吧?你進去這兩年,就去年,那死瘸子居然考上了帝都的重點大學,選的居然還是他媽法律係!你說他搞不搞笑?簡直笑死我了都!”
其他人也附和著笑起來,但這笑容裡卻有些尷尬。哪怕他們再混,也知道重點大學高材生和他們這些人間的前途差距。
“耀哥”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有人看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我看那死瘸子就等著耀哥你出來呢,肯定是不死心還想報複你!咱得防一手啊。”
“我防他?”“耀哥”伸手指向自己,突然不屑地冷哼一聲,“笑話!”
“——那小子要真敢來找我麻煩,我讓他另一條腿也廢嘍!直接變成殘廢!”
他當場放下狠話。原本有些尷尬的氣氛頓時又恢複了前的熱鬨。
“耀哥說的對,不就是個死瘸子,怕他個鳥!”
“走走走,先給耀哥接風洗塵!我在飯館早就訂好了席麵,吃完飯一起去天海酒吧,最近那裡來了個超正點的辣妹……”
……
五顏六色的燈光變換著,伴隨著節奏激烈的舞曲,在舞池中晃動的人神色迷離,每一張臉都被燈光照耀得五顏六色。
“耀哥,再來一杯!”
“不行了……”被稱作“耀哥”的青年頭腦發昏,整張臉都扭成了一團,“吃飯的時候就喝多了,現在又喝,真的不行了……”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也顧不上什麼麵子,直接站起來將周圍的人推開,跌跌撞撞往外走:“我先去一趟洗手間……”
通往洗手間的走廊昏暗一片,不斷變換的燈光晃得他眼暈,他扶著牆跌跌撞撞向前走,模糊的視線中突然出現一道人影。
有人迎麵向他走過來,握在手中的黑傘如一柄拐杖,每一步杵地便是“噠”的一聲。
這“噠、噠”的聲音莫名讓他心跳加速。
在少管所中兩年的經曆所鍛煉出的某種危險直覺讓他下意識繃緊了身體,就像是一隻發現了獅子出巡而躲進草叢的兔子。
然而,麵前的人同樣停住了腳步。
這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微微低頭俯視著不知是因醉酒還是受驚而一屁股滑倒在地的青年,嘴角勾勒出一抹完美的弧度。
“讓你久等,我似乎來遲了。”
“或許,時間剛剛好?”
……
[張某,男,16歲,剛剛因犯案被捕。]
[垃圾分類:★☆]
[其靈魂本質相對齷齪,但極其活躍暴躁,長期對所在中學進行三百六十度輻射汙染。某剛剛升入高中的高一新生慘遭迫害,一周至少五天受其負麵思想熏陶,尚未成年的心靈遭受煎熬,尚未成型的三觀遭到衝擊,險些影響身心健康,選擇近墨者黑地對其實施暴力清除。好在思想積極三觀堅定的某高一新生心智堅定,沒有受其惡臭靈魂與拙劣智商同化,做出自毀前途事,反而在路過發現其犯下惡劣刑事案件時,化身優秀市民積極舉報。#做好事不留名,我為保護環境代言!#]
[清理狀態:被少管所暫時收容,兩年後會出來繼續汙染環境,勿忘清理。]
拿著筆的手在清理狀態這一欄劃下一道橫線,再次寫下三個字:[已清理√。]
……
[肖某,女,19歲,大二學生。]
[垃圾分類∶★]
[其靈魂本質令人作嘔,精神波動尤其強烈,散發著過期腐爛食物的味道,還有蘊含嫉妒的強烈酸味。每時每刻都在湧現出各種陷害優秀室友的惡毒點子。某無辜路過的高中生差點躺槍,成為其陷害室友的工具人一,當場被其靈魂中的臭味與酸味擊中,幾乎以為自己遭遇新型生化武器襲擊。為了拯救整個原陽市,向戰爭說不,為了維護世界和平,一切生化武器理應被清理。#今天開始做和平大使!#]
[清理狀態:已清理√。]
……
[清理狀態:已清理√。]
……
[清理狀態:已清理√。]
筆記本上一頁一頁翻過,一個又一個待清理的垃圾被打上了[已清理√]的標記。
而新的一頁再度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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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哭聲,女人的哀求聲,男人暴躁的吼聲,混雜在一起,組合成一首特彆交響曲。
對這棟樓裡的鄰居們來說,這已經是每日飯後必聽的曲目。
自從那位原本被眾人交口稱讚視為青年才俊的小老板生意失敗還背上巨債後,每天借酒消愁的他都會在家裡鬨出這種動靜。
一開始他們還想著好好規勸,甚至連警察都被驚動來過幾趟。但隨著女人每一次重複的那一句“我沒事”,與男人每一次重複辯解的“隻是家庭糾紛少管閒事”,鄰居們逐漸失去了耐心,警察也不再上門了。
樓上樓下,依舊照常吃飯、看電視、寫作業,全當耳邊的聲音是特殊的背景音樂。
一牆隔,彼此卻仿佛生活在兩個世界。
隻有上了年紀的老人搖頭長籲短歎幾句:“一天天的,這日子咋就不能好好過呢?”或者歎息一聲:“老王糊塗,他老婆也是個耳根軟拎不清的,就是苦了孩子啊!”
“唉,誰說不是呢?”
被鄰居們背後議論的402戶,此時充斥著濃鬱刺鼻的酒氣,摔碎的酒瓶碎片到處都是,被一腳踹翻在地的電風扇歪倒在櫃門邊,支離破碎的花瓶中,幾朵乾枯的花斜斜倒出,枯萎的花瓣被地麵的血跡染紅。
“哭什麼哭,不許哭!”
隨著男人一聲炸.藥爆炸般的怒吼,一把凳子被直接踹了出去,險又險從哭泣的男孩身邊擦過,他細嫩的胳膊直接被撞青。
男孩的哭聲戛然而止,整張小臉嚇得慘白一片,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地打嗝。
癱在地上的女人向前爬了幾步,將瑟瑟發抖的男孩擋在身後,她勉強放柔了聲音:“你彆這樣,嚇到孩子了。他不懂事,吵醒你睡覺,我這就好好教他……”
“砰!”又是一個空酒瓶被砸碎在地。
飛濺的碎片在女人臉上擦過一道血痕,她隻是下意識後仰躲了躲,沒有去管臉上的傷——類似的傷,她身上已經太多了。
“老子叫他不懂事!都七歲了還不懂事?”男人暴躁的吼聲響徹整間屋子,“老子天天辛辛苦苦出去應酬拉生意,你在家裡連個孩子都管不好,要你有什麼用!”
他每說出一句話就噴出一口酒氣,通紅的臉宛如發怒的公牛,指著女人破口大罵:
“敗家娘們,全家死光的喪門星!當初爸媽叫老子彆娶你果然是對的,就是你敗了老子的財運!什麼都不會,隻知道花錢買買買,現在老子生意失敗你是不是已經盤算著要跟哪個野男人跑了?”
室內陷入一片窒息般的沉默。
女人低著頭沒有反駁。
她很想說當初是男人意氣風發承諾要養她讓她衣食無憂,也想說她現在已經儘量節省每一分錢都是為了家用,更想說不用擔心曾經追求過她的那些男人還會再喜歡如今這樣的她,因為連她自己也不喜歡。
但過去的經驗告訴她,反駁是沒有用的,選擇沉默或許能讓對方早早出氣,等他酒意上頭後,睡一覺起來或許就忘記了。
……忍一忍,再忍一忍。
……忍一忍就好了。
女人心中還抱著微弱的希望。
——現在的他隻是生意失敗受到了打擊,遲早有一天,他會恢複從前的樣子的。
——他會重新變回那個愛護妻兒的好男人。他曾經是多麼地愛她啊。
——隻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男人卻不依不饒。
他大吼一聲:“說啊!說話啊!!”
伴隨而來的是又一聲酒瓶碎響聲。
縮在地上的小男孩肩膀劇烈一抖,他鼓起勇氣抬起頭:“媽媽沒有亂花錢,也沒有找野男人……我不是故意吵醒你,媽媽說你沒有吃飯,讓我喊你起來吃飯……”
他的聲音雖小,卻很清晰,一邊說一邊用眼神偷瞄不遠處的飯桌,咽了咽口水。
一桌全盛飯菜就擺在那裡,一動未動。為了眼前的男人,他們已經錯過了飯點。
但處於暴怒中隻想發泄情緒的男人根本不願意聽什麼解釋,從始至終,他隻需要一個方便他發泄的借口而已。
在男孩驚恐的目光中,他上前一把掀了桌子:“吃吃吃,我叫你吃!跟豬一樣隻知道吃!長大了也是沒用的廢物!”
猶不解氣的他抬腳就朝兩人身上踹。
女人竭力將孩子護在身下,沉默地承受。
男孩一邊躲閃,一邊捂著嘴無聲哭泣。
倘若這間屋子是一個小小的王國,那麼此時此刻,這個在外麵失敗又無能的男人就是主宰著整個王國的國王。
他發怒時,王國的上空電閃雷鳴,台風過境,整個王國都要遭受狂風暴雨洗禮,他的臣民隻能俯首帖耳地承受這一切。
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推翻他的統治。
直到一陣富有節奏的敲門聲打破了一切。
男人本不想理會,但敲門聲卻再度響起,頗有不開門就要不依不饒下去的架勢。
“又是哪個家夥多管閒事……”憤怒的男人穿過客廳,身影消失在玄關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