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墮族不會好心地放百麗兒回來。雖然梅瑞狄斯看著是個風流情種但他絕對不會因為憐惜而放走百麗兒。首先, 他是個野心家, 其次, 風流不過是他更方便行事的手段。百麗兒身上必定有著墮族的陰謀。
梅瑞狄斯一定知道, 百麗兒要是想回來,以她的性子絕對會讓百麗兒死的不能再死。
可他還是把百麗兒送回來了。
這就是在叫百麗兒替他送死。
隻是不知道百麗兒用生命做代價到底為梅瑞狄斯來回來了什麼。
裴斯在殺死百麗兒的那一秒做好了警惕,卻沒發現任何異常。於是裴斯把百麗兒的屍體冰凍, 帶回自己的王宮藏起來,以防意外發生。
裴斯毫不避諱地告訴眾人魚, 百麗兒不僅被她殺了, 屍體還被她丟在了自己家裡。
她說, 她恨透了百麗兒。可以把百麗兒掛在城牆上示威——百麗兒現在是墮族了嘛。
有人魚大驚失色——活著就殺死, 死了連屍體也不放過!
裴斯不堪的形象更上一層樓了。
達裡涅大學士看了裴斯一眼:“陛下, 百麗兒的身上恐怕帶著墮族的陰謀。事關亞特蘭蒂斯,不知您能否讓我見見她的屍體?”
裴斯要不高興了。
達裡涅大學士示意大公爵。
大公爵翻了一個白眼,開始不帶臟字地數落百麗兒。
裴斯聽得順心,點頭:“好吧,如果你們想的話。”
這個話題跳過, 接下來人魚們又商量起來戰略布局。
既然要叫墮族進來,那麼亞特蘭蒂斯的人魚們就要先出去, 給墮族騰位置。裴斯早就耗費了無數心裡,做了一張計劃圖, 上麵清清楚楚地分好了每一個人魚的位置。但這張圖不可以拿出來,不然人魚貴族們就該知道她的不安分守己了。
她隻好繞著話頭引導人魚們自己提出來。
這場會議持續到深夜。
裴斯回到海王殿,麗麗替她揉著頭。
“你下去吧。”裴斯對麗麗道。
麗麗應聲, 退了下去。
裴斯在幽幽夜光中伸出手,一座冰雪亞特蘭蒂斯懸浮在她的手上。
她仔細地確認每一個地點。
確認無誤後,她還是忍不住緊皺眉頭。
會這麼輕巧嗎?墮族的攻擊會這麼簡單嗎?裴斯盯著手上的亞特蘭蒂斯。
不管怎麼樣,亞特蘭蒂斯必須涅槃。
她緩緩握拳。
手上的亞特蘭蒂斯崩裂成碎片飛裂出去。
……
達裡涅大學士如約前來。
裴斯的手指著懲戒室的方向:“請。”
達裡涅學士看到這間陰森的地下室,麵不改色。
他看見了在懲戒室中央巨大冰塊裡百麗兒的屍體。
以及,在角落裡像樽塑像一樣的安德森。
達裡涅學士的眼裡閃過奇異地光芒。
“你沒死。”裴斯也發現了渾身是血的安德森。
安德森聽見裴斯的聲音才抬起頭來。
“佩斯……”
這位陛下。他之前最恨叫她姐姐,但現在想叫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一直痛恨的人,其實在一直保護他。有什麼比這個更叫人絕望的呢?他開始反複把小時候那些記憶拖出來,一遍又一遍在心裡輪回。佩斯會打他、會折磨他,會做出溫柔地樣子誘惑他。現在想想,那些他以為故作出來的溫馨其實並不作假,隻是她太反複無常了。上一秒她真心地疼愛你,下一秒她也會真心地要看你鮮血淋漓。
她總是看著遠方。
她是想出去的吧?她為什麼不出去呢?
每每當他從宮外回來,都無一例外地會遭到佩斯的重擊。
是因為她出不去,所以她的靈魂在悲鳴嗎?
安德森在死前的生涯都恨著裴斯,他隻能記住佩斯的暴烈與無情。而現在,那些血與罰似乎已經無關痛癢。他隻能記起佩斯眼裡偶爾閃過的無助茫然,隻能記得佩斯用各種借口教訓他,但結果隻是他的生存條件更好了。
越是這樣想,安德森就越痛苦。
他的心被緊緊揪住。
他對她做了什麼呢?厭惡、仇恨、背叛。他看著佩斯看著他的眼神裡,那種在意越來越淺薄,最後消失了。
她終於判了他死刑。
懲戒室是安德森幼年最害怕恐懼的地方。但是在無處可逃的時候,彷徨的安德森下意識就來了這裡。他好像隻能回來這裡,這裡才是屬於他的地方。
安德森看著裴斯的眼神太複雜了,他努力想開口說什麼,最後卻失了聲。
他曾經的姐姐,現在的王。
那張還帶著稚氣的臉龐啊,明明也隻是一個孩子。他怎麼就沒發現,她隻不過比他大了幾歲而已。
佩斯進在葬禮兼封禮的那一天,所有人都隻看到她登上王座榮耀加身。沒有人想過,那一天,她失去了僅有的一個愛她的人。她孤立無援了。
他們都在恭喜她,都在慶祝。
這是多麼大的諷刺。她又該多疼。
他們都心疼百麗兒,百麗兒受了一點點的傷就叫他們難受。那佩斯呢?從來沒有人看到她。他們都以為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魚,她什麼都不缺。她也一直沉默,沒有開口。於是好像她真的刀槍不入,真的百毒不侵。她真的,不用被人顧慮了。
透過安德森的眼神,裴斯一下了然他心中所想。這真是一個奇妙的現象,他居然自動把佩斯做過的那些實打實的惡事遺忘了,拚命在夾縫裡找她的好來。
可這些有什麼用呢?佩斯·格裡芬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就算在,本性高傲的她也隻會更加厭惡安德森,她最恨被人可憐。
安德森這樣想在迷惑誰呢?無非是在騙他自己。
他其實也想活,但他缺了一個理由。於是他的心便湧現出對佩斯的愛與愧,這樣他就可以用贖罪做名,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
以前隻愛百麗兒,憎惡佩斯。現在直愛佩斯,不顧百麗兒。這樣不惡心嗎?安德森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的偏激。似乎好壞隻能存在一麵。
裴斯懶得在安德森上浪費時間。
她直接抬手,把安德森附近的海水變成冰。
手掌一低,冰棱直接刺穿了安德森的心臟。
安德森唇角溢出藍色的血。
“對不起……”
他絕望地落淚。
“對不起。”
裴斯的餘光都沒有留給他。
達裡涅學士不知是來不及阻止還是不想阻止,旁觀了這一切。
他開口:“陛下。”
“你不是要看百麗兒嗎?”裴斯伸出手指戳了戳冰凍保鮮的魚。
達裡涅學士向來從善如流。
裴斯很配合地把冰給化了。
達裡涅學士看著百麗兒許久,問到:“陛下,我可以稍微破壞屍體嗎?”
果不其然,這個提議得到了裴斯的無條件同意。
達裡涅學士拿出一扇巴掌大小的鏡子,鏡子照射著百麗兒的臉龐。
裴斯和達裡涅學士閒聊:“大學士,是你提議叫我加入會議的。”
“是的,陛下。”老達裡涅撐開了百麗兒的眼皮。
“為什麼叫我去?”裴斯抓起百麗兒冰冷的手,“您認為我該去。”
“還是您認為我想去?”
達裡涅學士一派輕鬆,微笑道:“這兩者沒有區彆。既然陛下到了審判公堂,就說明陛下心中答案。”
“他們樂意嗎?你樂意嗎?”裴斯丟開百麗兒的手,“父王說你們如果惹我生氣可以處置你們,但是不能太多。多了你們就會不聽我的話了。”
“老陛下真是睿智。”老達裡涅搖頭笑歎。
“您也是。聽聞您是亞特蘭蒂斯年齡最長的人魚。”
達裡涅:“哎,是啊。舵日花已經枯榮了三百一十二次了。”
“您在想什麼,花嗎?”
達裡涅輕笑:“陛下,您就是亞特蘭蒂斯之花。”
“我知道,沒有人魚敢躍居我上,”裴斯雙眼直視達裡涅,“但是我發現我還不順心。我想要更多。”
“貪得無厭不是好事,陛下。”
“可是如果您不貪得無厭,今日也不會在我麵前。”
達裡涅正視裴斯良久。
裴斯褪去了青澀的殼子,用深深地眼神注視達裡涅。
達裡涅笑起來,笑得都咳嗽了:“陛下,有些話是不能點出來的。”
“我更喜歡直來直去的說,”裴斯道,“尤其是在時間不多的情況下。您活了這麼久,一定是想要什麼,否則以您的性子,不會再違反自然規則撐下去。你來見我,而不是讓我把百麗兒直接送到你家。”
“大學士,你有話想對我說。”
達裡涅笑累了,喘著氣:“比起上一任國王,我還更喜歡你這幅樣子。”
“您的品味獨特,雖然我知道自己受歡迎,但很少有長輩會喜歡我。”
達裡涅對裴斯的興趣超越了百麗兒,他乾脆放下手裡的鏡子。
“陛下,我活了很久,但我生命裡的大部分歲月並不是在亞特蘭蒂斯度過。我也曾年輕,我向往這個世界,”達裡涅流露出懷念的神情,“我是當時最棒的冒險家。”
這位小老頭難得露出了驕傲地一麵。
“我曾擁有雙腿,走遍人類的王國。我也有過翅膀,在龍族的領空盤旋。我受到過精靈王的邀請,也被矮人侏儒所追殺。我看過太多,最後我又回到了亞特蘭蒂斯。”
“我發現我深深愛著的故土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富饒強大。但這時候我已經老了。我能做的隻是讓一部分人魚聽話。”
裴斯道:“我親愛的大學士,您還是在撿好聽話講給我聽。您的雄心壯誌未曾熄滅,您也想親手創造完美的亞特蘭蒂斯。但你沒有想過通過海王。必要的時候,你甚至不把海王放在眼裡。”
“我說過了,陛下,有些話是不能直接點出來的。”達裡涅無奈微笑。
“我偏要說。”裴斯也笑。
“請不要認為我自大,但我認為是我讓您改了主意。”裴斯話語謙卑。
“是的,聰慧如您確實與自大一詞毫無關聯,”達裡涅擼了擼胡子,“您是這樣一個狠心絕情的王,陛下的心性是我僅見。您還很強,您也很聰明的沒有犯錯。狡猾的孩子,我沒有借口殺掉你。你現在殺死了自己的妹妹,這樣我就更不能殺掉你了。”
他居然一點都不避諱。
“我還發現您很年輕。”
裴斯笑眯眯:“是的,我很年輕。而您老了。等您走了,所有與我作對的生物都將任我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