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教堂的貴夫人05(1 / 2)

005

見到理查德·梅森的時候, 伯莎就明白,她是注定不可能在自己血親麵前裝死到老了。

世事就是如此玄妙,越是想要避開的人, 就越是會出現在你的麵前。有一次兩次, 就注定有第三次。這次伯莎明晃晃地出現在羅切斯特的賓客列席上,注定了她不能像上次一樣裝作混不在乎的陌生人。

至少,他們現在又都成了愛德華名義上的好朋友。

半年不見, 理查德似乎已經走出妹妹“去世”的事實,他依舊蒼白瘦弱, 但看上去不再那麼憂鬱悲傷,隨時隨地都能在街邊暈倒的地步。

羅切斯特將他介紹給眾人時,理查德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伯莎身上。

等到昔日的妹夫與賓客交代完畢,許久不見的兄長敷衍地同其他人客氣幾句, 而後急不可耐地走向伯莎。

“這麼巧, 小姐,”他似是情緒激動, 沒什麼血色的麵孔中總算是浮現出幾分紅暈,卻大抵維持住了基本的體麵,“我們又見麵了, 這、這一定是上帝的安排。”

“……”

伯莎闔了闔眼, 努力克製住心底翻湧上來的懊惱。

僅憑有限的破碎記憶, 伯莎能夠確認的是原身和家人的關係不是多好。

她的母親是個瘋子,父親也因為伯莎遺傳自母親的瘋病而與之關係複雜。唯獨這個沒脾氣到近乎於軟弱的兄長還算是毫無條件的關心她。

原本的伯莎也不是個好脾氣的姑娘,但理查德卻善良到近乎軟弱, 對自己這位喜怒無常的美人妹妹有著很強的包容心。

所以伯莎了解理查德,她知道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代表著什麼——即使伯莎否認了自己的身份,即使她裝作不認識理查德的態度無懈可擊,可他還是將自己視作了曾經的伯莎·梅森,至少是下葬之人的陰影或者替身。

她抬眼看了羅切斯特一眼,位於理查德身後的男人緩緩歎息一聲,搖了搖頭。

行吧,想在剛剛在門口爭執,應該就是羅切斯特不希望理查德進門,為的就是避免眼下相互見麵的尷尬場麵。

“真巧啊,先生,”伯莎維持著疏離的笑容,“上帝真會開玩笑。”

否則的話,乾什麼不讓她尊重原主的意願,徹底消失在親人麵前?

“理查德,這位是馬普爾小姐,”羅切斯特保持著機警地姿態主動介紹道,“馬普爾小姐,這位是理查德·梅森……我亡妻的兄長。你們認識嗎,理查德?”

“梅森先生。”伯莎頷首。

“我們之前見過的!在巴克萊銀行,”理查德興衝衝說道,“還記得半年前我說我見到了伯莎嗎?便是見到了這位小姐,小姐,你叫我理查德就好!我可否知道小姐你的名字——”

“——親愛的,時間不早了。”

坐在一旁的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毫無預兆地開口。

整個晚上他都處在一種客客氣氣的官方狀態,彆人不說話,邁克羅夫特絕對不主動搭腔。這還是他自晚飯過後第一次主動插()入話題。

他一開口嚇了理查德一跳,這才意識到坐在“馬普爾小姐”身邊的這位紳士與之關係匪淺。

“你不是今晚打算回祖宅看看嗎,”邁克羅夫特仍然是仿佛狀況外的悠閒語氣,“再不走可來不及了,儘管聖瑪麗米德村就在倫敦附近,可我們得坐馬車出城。”

這麼輕描淡寫一句家常話,卻狠狠擊碎了理查德·梅森心存的希望,殘忍地將已死的伯莎·梅森,與麵前的異族女郎區分開來。

她的祖宅在聖瑪麗米德村,就在倫敦附近,這足以證明麵前與伯莎·梅森十分相似的女人,和理查德·梅森實際上沒有任何關係。

伯莎聞言欣然起身,她挽起福爾摩斯先生的手臂:“很抱歉我趕時間,梅森先生,若是有緣,我們下次再聊,如何?”

理查德頓時失魂落魄,他點了點頭:“……那再見,馬普爾小姐。”

邁克羅夫特甚至還禮貌地衝著理查德打了聲招呼:“再見,先生。”

……

有邁克羅夫一句話,伯莎自然不可能和簡一同乘坐自己的馬車回家。她任由邁克羅夫特以此為借口帶自己離開了羅切斯特的公寓。

走到室外,在灰蒙蒙的月色之下,伯莎長舒一口氣。

“走吧,我送你,”邁克羅夫特沒有就此多說什麼,“想必羅切斯特先生會儘職儘責護送簡·愛小姐回家的。”

“好。”

伯莎沒多說什麼,甚至是待到上車後,她也無意於邁克羅夫特多言。

沒想到理查德的出現,倒是讓伯莎之前微妙的不爽,以及邁克羅夫特對她小小“報複”的抗議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這麼大的坎擺在眼前,二人之間本就微不足道的小矛盾簡直不值一提。

長久的沉默能夠幫助她平複心底翻湧的激烈情緒,伯莎倒是沒料到,原身對過往的恨意竟然能夠持續這麼久——這都已經過去整整半年了。

待到他們快走到南岸街時,伯莎終於走出了思維空間。

“謝謝你,邁克,”她主動打破了車廂內的寂靜,“若不是你在場,我今夜非得露餡不可。”

“舉手之勞。”

對此,邁克羅夫特不過是稍稍側頭。在伯莎的視線之下,男人不著痕跡地緊了緊握著手杖的掌心,而後斟酌道:“你是否需要透透氣?今夜不冷不熱,夜風最適合平複心情。”

“未嘗不可,”伯莎一笑,“你我都是喜歡在夜晚思考的人,不是嗎?”

這還是他在蓓爾梅爾街親口說出的話,那一夜的威士忌讓伯莎印象深刻。

“那是自然。”

邁克羅夫特跟著勾勾嘴角,他抬起手杖,敲了敲身後的車窗,馬車立刻停下。

二人走下馬車,此時距離南岸街不過幾步之遙。如邁克羅夫特所言,微冷的夜風這麼一吹,徹底帶走了伯莎心底揮散不去的負麵情緒,她不著痕跡地歎息一聲,這換來身側男人略帶訝異的目光。

與伯莎並肩而行,拿著手杖的紳士想了想,而後主動開口:“事實上,隻要稍做手腳就可讓他回到牙買加,至少三年內不會再抵達英國。”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理查德·梅森。

伯莎似是揶揄般抬了抬眉梢:“不用了,我都不知道理查德現在在做什麼。”

邁克羅夫特:“不過是跟著羅切斯特先生做做投資罷了,他的賬戶幾乎都全權交給羅切斯特先生打理。不過好在你家底殷實,夫人,即使理查德·梅森什麼也不做,他也能活的很好。”

“因為我的父親有錢?”

“因為你的父親有錢。”

伯莎冷冰冰地笑出聲音。

她沙啞的聲線在寂靜的夜晚近乎破碎,這讓邁克羅夫特不免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推斷——伯莎的聲線沙啞並非天生,而是因為她曾經瘋過,無意識的嘶吼和尖叫造成了聲帶損傷。

隻是如今不論怎麼觀察,伯莎也不像是有過瘋病的跡象,仿佛過往的一切,真的隨著她的“遺體”深埋六尺之下。

“謝謝你,邁克。”最終她也隻是這麼說。

這便是不用邁克羅夫特操心的意思了,他頷首以示理解。

伯莎卻瞥了他一眼:“你好像不讚同。”

邁克羅夫特:“確實。他已經很久沒回牙買加了,與父親也因你而疏遠多年。出於長遠考慮,我認為你與兄長相認會帶來更多的利益。”

是這樣沒錯。

但怎麼該和麵前好言相勸的紳士解釋呢?

從理智出發,與理查德相認的確能帶來更多的好處,而且伯莎單方麵假死,對關心她的人來說也是一種傷害,挺殘忍的。

可她不是原裝的伯莎·梅森。

雖說是閣樓上的那名瘋女人意外病逝,她才來到了十九世紀,但伯莎覺得,她怎麼也要尊重一下原裝伯莎的願望和態度。

閣樓上的瘋女人想要自由,拚死也要離開囚禁自己的牢籠,她可以做到。

閣樓上的瘋女人想要遠離過往的一切——與羅切斯特失敗的婚姻,好,她可以假死結束婚姻事實;拋棄從牙買加帶來的一切,好,反正她現在離故土千裡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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