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深夜。
白教堂區來了一名紳士。
事務所內的大人都不在,會計內德回家了,賽克斯近日負責為愛爾蘭人的案件奔走,一直不在,而真正住在事務所的托馬斯·泰晤士,則因為今天的“叛徒”而臨時外出。
聽到“叩叩”敲門聲,走下來的是年僅十四歲的萊安娜·伯恩。
——在白教堂區,沒人會敲響泰晤士事務所的大門。
前來拜訪的,要麼是朋友,那麼事務所的大門永遠為其敞開;要麼是敵人,那麼他們也不會選擇敲門而入。
因此萊安娜很困惑,她拉下門閘,悄悄打開了一條縫。
門外站著的,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
而是一名衣冠楚楚的體麵紳士。
他看到萊安娜,甚至極其禮貌地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客客氣氣道:“晚上好,伯恩小姐。”
——在白教堂區,也不會有人穿著如此剪裁得體的紳士服裝,拎著紳士才會擁有的手杖。
“晚上好,先生。”萊安娜謹慎回答。
“請問泰晤士夫人在嗎?”紳士問。
萊安娜盯著紳士看了片刻。
她迅速反應過來,瞪大眼睛:“你就是那位福爾摩斯先生。”
陌生的福爾摩斯先生失笑出聲。
他和萊安娜想象的一樣挺拔且溫和,隻是眉眼與輪廓之間與歇洛克·福爾摩斯極其相似,讓男人的溫和之中帶著幾分隱隱銳利。
這位福爾摩斯先生藏得很好,所有的鋒芒和冷銳都悉數由禮貌的笑容遮掩,但萊安娜看得出來,她自幼寄人籬下,當然能看得出來。
“原來我這麼出名,”福爾摩斯先生笑道,“那麼你能告訴我,泰晤士夫人在哪兒嗎?”
“夫人在後院,”萊安娜回答,“她說她想一個人靜靜。”
“我可否能去看看她?”
“好。”
萊安娜打開了房門。
她其實挺想問一句——為什麼福爾摩斯先生會知道自己姓伯恩?
但在問題出口之前,萊安娜又想到了一個新的問題。
“先生,”她開口,“你是來道歉的嗎?”
“嗯?”
福爾摩斯先生低頭看向萊安娜。
“之前夫人生了足足六個月的氣呢。”萊安娜說。
“承蒙你關心,伯恩小姐,我已經向夫人致以歉意。”
“認認真真一字一句說對不起的那種?”
“……”
年幼的姑娘不知道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究竟是什麼人、擁有怎樣的地位,她也不知道此時出現在紳士臉上的意外神情是有多麼彌足珍貴。福爾摩斯停頓片刻,而後說道:“你認為這很重要。”
“當然。”
萊安娜理所當然地開口:“做錯了事情就是要道歉的。夫人信任你,可你卻將讓夫人失望了,不是嗎?如果不一字一句表達歉意,今後夫人該怎麼繼續信任你?”
福爾摩斯若有所思。
但萊安娜沒有把對方思忖的表情放在心上,她倒是挺高興的——聽說這位先生這麼久,終於見到本人了!
“我帶你過去,”小丫頭輕鬆地說,“夫人見到你一定很高興。”
會嗎?
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也不敢確定。
畢竟從萊安娜·伯恩的話語中能輕易推斷出,今夜的伯莎依然興致不高。
他隨伯恩小姐來到後院,在明亮月色的映襯下,邁克羅夫特一眼就看到了伯莎。
這不是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第一次看到夜晚的伯莎,但即使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下,伯莎也是熱烈的。她漫不經心的神情,還有那雙微挑的暗金色眼睛,甚至能點燃沒有溫度的光芒,讓深沉且涼薄的夜晚和圓月為之燃燒。
但今夜的伯莎不一樣。
她一身簡單的黑色睡裙,就這麼靠在牆壁上,單薄的黑色布料就像是濃重的幕布般包裹住了所有火苗。
瘦削的牙買加女郎竟然凸顯出幾分孤寂的色彩。
伯莎的手中拿著包裝簡單的煙盒——在事務所,彆的沒有,這些拆開後就被主人忘記的香煙倒是隨處可見。她從中倒出一支煙,送到嘴邊。
在她準備摸向睡裙口袋時,伯莎的身畔“哢嚓”一聲輕香,而後火焰的溫度便送了過來。
她訝然抬頭,透過火柴瑩瑩光芒,看到的是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那張無可挑剔的麵龐。
男人將火柴湊到伯莎的唇側,親手為她點燃香煙,而後熟練地隨手一甩,溫暖的火焰再頃刻間消失殆儘。
“我記得你不吸煙,夫人。”他說。
其實伯莎有這個習慣。
那是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前了,罪案記者的工作強度遠比常人想象的大,伯莎不經常吸,吸煙的唯一目的也不過是解壓。
但她確實是在十九世紀第一次吸煙,貧民窟也沒什麼好煙,簡陋的紙卷煙草很是嗆肺,卻讓伯莎在瞬息之間清醒過來。
她垂眸在邁克羅夫特手中的火柴停留片刻:“我同樣以為你不吸煙。”
而他卻隨身帶著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