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水生夫婦兩人聽到敲門聲，不由都愣住了。
都這麼晚了,誰會這個時候上門來？
王家一連死了兩個人,而且王鑫生還不是自然死亡,生產隊的人都覺得晦氣，輕易不到王家來竄門，所以這人這麼晚過來,肯定是出了大事！
王水生從床上爬起來道：“我出去看看。”
劉翠花想起王鑫生的死狀，沒來由渾身顫抖了一下,跟著爬起來道：“我跟你一起去。”
外頭漆黑一片，不知名的夜蟲在石頭縫裡鳴叫著。
一陣夜風吹過,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聲貓叫聲,嚇得劉翠花雙腿當場就軟了。
該不會是婆婆回來了吧？
還是跳水死掉的小叔子沒法投胎回來嚇人？
劉翠花越想越害怕，一雙手緊緊抱住她男人的手,幾乎是被拖著走的。
王水生心裡一陣無語,打開門閂一看,雙眼頓時瞪得老大,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夜色下的男人一臉疲倦,看到王水生後,嘴角一勾道：“大哥、大嫂，沒吵到你們休息吧？”
劉翠花借著朦朧的夜色一看,下一刻尖叫了起來：“老三？！怎麼是你？”
王水生也回過神來，一臉的激動：“三弟，你要回來怎麼不跟大哥說一聲，我好過去接你啊！”
王老三,也就是王炎生笑道：“我都二十幾歲的人了，哪裡還要大哥去接我？”
王炎生在部隊裡很忙，已經有兩年多沒回家。
這次他出任務回來，才知道家裡出了大事，他立馬跟師長請假，急趕慢趕地趕回來！
劉翠花看大家一直在外頭站著也不是一回事，推了她男人一下道：“都在門口站著算什麼回事，還不趕緊讓三弟進來？”
王水生連連點頭：“三弟，快進來吧，孩子他媽，老三這麼晚回來肯定餓了，你去做碗麵過來！”
王炎生急著回家，連晚飯都沒有吃，這會兒的確饑腸轆轆的：“那就麻煩大嫂了，不過這麼晚了就不用做麵了，有什麼吃的都可以！”
劉翠花笑道：“沒事的，不麻煩！”
要是讓她給死去的王鑫生做麵，她心裡肯定不樂意，可老三不一樣！
王家為何能成為整個生產隊最殷實的人家，為什麼
一口氣能建七間大瓦房，這都是多虧了老三！
要不是他早早一個人去部隊打拚，每個月寄那麼多錢回來，王家殷實不了，她男人估計也做不了這個生產隊長！
所以這碗麵，她做得心甘情願！
“你先喝點水，我去給你打點熱水過來給你洗洗臉。”
進了堂屋後，王水生拿出一個新的搪瓷缸子，清洗過後，給王炎生倒了一杯溫水過來。
王炎生趕緊站起來：“大哥不用忙，我自己去就行了！”
王水生擺擺手，顧自走了出去。
之前五弟和他媽接連出事，他打電話到部隊去卻聯係不上五弟，他心裡一直不踏實。
現在三弟回來了，好像找到定海神針一樣，他的心定了！
一陣忙活後，兩兄弟這才坐下來說話。
王炎生喝了口水問道：“家裡還好吧？”
王水生歎了口氣，黑黝黝的臉在燭光下，顯得有些滄桑。
哪裡能好得了？
家裡一連死了兩個人，他爸的身子一下子就跨了，整天唉聲歎氣的，這幾天更是躺在床上下不了床，就怕不好了。
王炎生至今還不知道事情的整個經過，便道：“大哥，你將事情都跟我說說。”
王水生將事情完整說了一遍。
王炎生聽完後，挑著眉道：“所以你們一辦完喪事就將方小娟兩母女給趕了出去？”
王水生看三弟陰晴不定的樣子，心猛地跳了一下：“這……我也知道我們這樣做有些不對，可她害死了三弟，還害死了媽，現在連爸他都不大好了！”
在對待方小娟這事情上，他們的確仗勢欺人了。
可他們想這樣的嗎？他們一點都不想！
當初方小娟用那樣的手段進了門，大家雖然心裡有氣，但還是讓她進了門，而且從來沒在任何事情上苛待她。
後來五弟作孽，跟女知青勾搭，還差點鬨出人命來，他當時是真的恨不得弄死他，那時候王家也是真心想要彌補方小娟，當然不想讓她去舉報也是事實。
可所有的事情在五弟自殺後都變了，她媽看到五弟的屍體當場中風，不到十二個小時就走了，半句話也沒有留下！
在那種情況下，他們怎麼可能讓方小娟留在王家？
而且他爸半點也看不得方小娟
的人，若是讓方小娟繼續留下來，說不定過不久王家又要辦喪事了！
王炎生聽到他大哥的辯解，嘲諷一笑道：“所以到了現在，你們還不覺得這一切都是五弟的錯？”
王水生被他三弟看著，莫名地心虛：“五弟是錯了，可他也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了代價，而且他是為了不拖累我們整個王家，讓我們不用繼續被方小娟那個女人威脅才自殺的！”
王炎生忍不住笑了。
古代有句話叫人死如燈滅，好像人一死了，以前做過的罪孽什麼都抵消了，周圍的人會好像突然得了失憶症一樣，忘記他們生前做過的所有壞事情。
這在他看來是十分荒謬的！
方小娟有錯嗎？
當然有！
還沒跟喬振軍離婚就跟他五弟勾搭在一起並懷上孩子，從這方麵來說，他們夫妻兩人是一丘之貉！
可他媽和五弟的死，根本不能怪方小娟，究其根源，都是他五弟自己作孽！
再說了，什麼為了家人才自殺，這話他半個字都不相信！
王水生被他三弟笑得更加心慌了，可他還來不及開口，劉翠花就端著一碗麵條走了進來。
麵條是用強生麵粉做成的，上麵還臥了個雞蛋，撒了一把青蔥，綠油油的，看著就很有胃口。
劉翠花將老瓷碗擱在桌子上，笑道：“三弟，快過來吃吧，嫂子記得你喜歡吃蔥，給你撒了好多，可惜家裡沒有香菜了，要不然準會更香！”
王炎生看著大嫂真摯的笑容，還有他一回來，大哥就為他忙上忙下，他到嘴苛責的話就說不出來了：“謝謝大嫂。”
“謝什麼，大家都是一家人，快吃吧！”劉翠花催促著，說完她又轉身出去了。
王炎生實在餓極了，大口大口吸溜著。
麵條勁道有彈性，雞蛋黃橙橙泛著香味，吃到下麵，居然還藏著一塊五花肉，這讓他更加感受到家的溫暖。
不到十分鐘，一大碗麵條就被他乾完了。
他隨意擦了擦嘴巴道：“大哥，方小娟的事情既然已經做了，那就這樣吧，隻是後頭你必須約束家裡人，讓他們不能再跟她，還有方家作對。”
他雖然不明白為何方小娟會選擇忍氣吞聲，可狗急跳牆，方家一家子都不是好惹的，將他
們逼急了，到時候誰吃虧還說不定呢！
王水生看三弟臉色突然緩和了，心裡鬆了一口氣，連連點頭道：“這個我知道，家裡人都恨不得離方家人遠遠的，定不會去招惹他們的！”
其實除了將方小娟趕出王家，之後王家並沒有對她做過任何過分的事情。
方小娟說茅草屋不能住人，他便帶著二弟和四弟去修葺，她說她沒坐好月子身子不好，他便給她安排了一個很輕省的活兒。
隻是方小娟這種人實在沒法讓人對她好！
她看自己幾次這麼好說話，立即就得寸進尺讓他作弊多記幾個公分！
你說五弟當初招惹誰不好，偏偏招惹這樣的女人！
大哥雖然有些愚孝，但心地的確不壞，所以王炎生一點也不擔心大哥敷衍自己。
他拿著碗站起來道：“時間也不早了，大哥早點休息，有什麼話我們明天再說！”
王水生跟著站起來：“好好，對了，三弟這次回來準備呆幾天？”
王炎生道：“我有十五天的假期，除去坐車的時間，我能在家裡呆十天。”
王水生臉上露出笑容：“好啊，你幾年沒回來，是該在家裡多呆幾天，爸明天看到你，肯定會很開心！”
方小娟雖然搬出去了，可那房子是王鑫生生前住過的地方，王家誰也不敢過去住，所以至今空著。
而分給王炎生的房子因為他常年不在家，所以如今被幾個侄子住著，王炎生不怕什麼鬼神，所以準備去五弟的房子睡。
走出門檻，他突然停下來道：“大哥，你確定那屍體是五弟？”
王水生怔了一下，隨即又點點頭：“我辨認過了，雖然那屍體被泡得有些發腫，可五官的確有幾分像五弟，衣服身高也能對得上，應該是他沒錯了。”
主要是，若不是他，那屍體會是誰？
怎麼可能有人穿著五弟的衣服，而且還正好跟他長得相似呢？
隻是他想起屍體上的傷痕，又補充道：“不過五弟的左眉上有個很長的傷疤，那屍體這個位置不知道被什麼弄到了，剛好少了一塊肉。”
王炎生的目光一縮：“你是說五弟的屍體被破壞過，最明顯的特征辯證不出來？”
王水生看三弟突然這麼嚴肅，不由有些緊張
了起來：“我問過民警了，他說可能是撞到了河邊的岩石，也可能是被魚給咬了……這有什麼問題嗎？”
王炎生五官筆挺，此時抿著唇不說話，整個人氣勢不言自威，讓人看著害怕。
王水生在他麵前，可是半點也沒有做大哥的架子。
王炎生又問道：“五弟是什麼時候下葬的？”
王水生聽到他這麼問，哪怕再蠢也嗅到了不對勁：“三弟，你到底想做什麼？你……你該不會懷疑那屍體不是五弟吧？”
王炎生沒有點頭，但也沒有否認。
他心裡的確懷疑那屍體不是五弟。
彆說那屍體那麼巧剛好被破壞在左眉的地方，就他五弟的性子，他也不相信他會為了家人而自殺！
但凡他有點良心，也不會一把年紀還要父母兄弟養著他，他也不會做出那一係列足以讓他吃槍子的事情來！
所以說什麼為了家人，他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
王水生看三弟這個樣子，心裡越發沒底了。
良久，他歎了一口氣道：“我覺得應該是你想多了，當時你二哥親眼看著他跳河的，更何況那屍體五官很相似，就算沒了疤痕，可這也不能說他就不是五弟啊，若他不是五弟，那屍體是誰？五弟又去了哪裡？他為什麼要裝死？”
王炎生沒辦法回答他大哥的話。
他要是知道的話，此時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王水生怕他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來，連忙叮囑道：“三弟，爸的身子很不好，你可千萬彆有什麼想法。”
譬如挖墳驗屍什麼的，想也彆想！
老爺子雖然後頭對五弟很失望，可畢竟是寵愛了這麼多年的小兒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加上老伴也一起走了，他一下子遭受了沉重的打擊，以前不離手的旱煙也不抽了。
所以三弟若真那樣做，那會要了老爺子的命！
王炎生想到他爸，拍了拍他大哥的肩膀道：“晚了，大哥去睡吧。”
說完，他大步離去。
王水生看著三弟的背影，心裡很是不踏實。
***
大喬第二天一早就起來了，自己打扮乾淨整齊後，準備去老院和奶奶一起去衛生所看望大伯娘和新生的小寶寶。
昨晚大伯娘去衛生所後，他們一家很快就回喬
家小院了，所以到現在她還不知道大伯娘是生了小妹妹還是小弟弟。
可剛走到門口，就被兩個粘人包給黏上了。
“大喬姐姐，我們也要去！”兩個小團子異口同聲，齊齊奶聲奶氣道。
大喬想了想道：“好吧，你們跟我去，不過說好了，你們可是要乖乖聽話哦！”
兩個小團子立即點頭如小雞叨米：“我們一直都很乖的！”
於是，大喬帶著兩個一直都很乖的小團子朝喬家老院去。
一路上，大家看到他們三個小團子手牽著手，三人的小臉都是白嫩嫩的，身上衣服乾乾淨淨的，比村裡其他孩子好看不知道多少倍，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還有人忍不住感歎道：“真不知道喬家是怎麼養孩子，這孩子一個比一個漂亮，真想跟他們討一下養兒經！”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
大喬和兩個弟弟來到喬家老院，看到兩個堂姐在洗衣服。
“大喬妹妹，你怎麼這麼早過來了？”
喬冬荷看到三個小團子手牽著手的樣子，頓時被萌得一臉血。
“冬荷姐姐，我們過來想和奶一起去看小寶寶！”大喬走過去，看到她堂姐在洗小娃娃的衣服。
小娃娃的衣服看上去好小好小，她看著十分新鮮。
喬冬荷應道：“奶還在做薑醋蛋湯，你先在一旁坐著等會。”
這邊的風俗做月子要吃一個月的薑醋蛋湯，要是家裡沒這條件的，便喝兩三天的紅糖水，要更差的，連紅糖水都沒得喝！
大喬沒有去坐，反而十分貼心地跑過去幫兩個堂姐一起洗：“冬荷姐姐，你去看了小寶寶了嗎？是弟弟還是妹妹？”
“是妹妹。”這次應的是喬冬櫻，她擠眉弄眼的，“你一會兒過去，記得離我媽遠一點！”
她媽自從生了小妹後，臉上的表情一直很臭，她們兩姐妹早上送飯過去，都無故被她噴了一頓。
大喬想了一下，心裡就明白了，連忙軟聲道：“櫻姐放心，我一會兒離大伯娘遠遠的！不過這些衣服看著不臟，為什麼還要洗？”
喬冬荷道：“小寶寶剛出生皮膚嫩得很，這些衣服放了好一陣時間了，奶讓我們過一遍溫水，這樣就不會傷到小寶寶。”
大喬“哦哦”地點頭，連
忙將這小知識記在心裡。
她媽現在的肚子已經有四個多月了，再過五個月，她就要當姐姐了，她可得將這些記住才行！
喬冬荷看妹妹抿著小臉，一副認真的模樣，頓時又愛得不行。
半個鐘頭後，大喬和奶奶，還有兩個弟弟一起來到衛生所。
果然一進門就看到大伯娘黑著一張臉，好像人家欠她二百五十元一樣！
她小聲對兩個弟弟道：“你們一會兒可要跟著姐姐，千萬不能靠近大伯娘，知道了嗎？”
“知道了，大喬姐姐！”
兩個小團子也學她壓低聲音，三人好像小老鼠一樣湊在一起。
萬春菊看到了，臉色更不好了：“你們三個，沒看到你們妹妹正在睡覺嗎？你們是故意過來吵她的吧？”
這話說得讓人十分無語。
她們三人的聲音加起來都沒她一個人聲音大！
果然，小冬芸皺了皺眉頭，“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萬春菊心裡更煩了：“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煩……”
可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完，在瞥到門口的身影時，她硬生生吞了回去。
喬秀芝剛才出去外頭衝洗碗筷了，走到門口就聽到大兒媳在罵人。
她走進來，沉著臉警告道：“老大家的，你要是不想養，當初就不要懷孕，既然已經生出來，你就給我好好的養著！”
萬春菊渾身一哆嗦，連連點頭道：“我沒說不養啊……我就是心裡有點難受。”
何止是有點啊，是很難受！
念叨了八個多月的兒子，一朝之間變成了女兒，這讓她怎麼承受得了？
更要命的是，當初她懷孕的時候，到處炫耀她肚子裡的兒子，要是生產隊的人知道她生了個女兒，還不知道會怎麼笑她呢！
還有林慧，再過五個月她就要生了，到時候萬一生出個兒子來怎麼辦？
所以有了上麵那麼多理由，她心裡怎麼能好受？
可不就看小女兒越看越不順眼了！
喬秀芝涼涼看了她一眼，但沒有繼續罵她。
大兒媳重男輕女她是知道的，以前生前麵兩個女兒時，她也是黑著臉一臉的嫌棄。
但是萬春菊還算知道分寸，該喂奶時會喂奶，對孩子也知冷知熱，孩子生病也會一整夜守著，比起方小娟
來好太多了。
想到方小娟，她忍不住朝一旁的大喬看去。
現在這孩子長得白白嫩嫩的，小臉蛋有肉不說，還紅撲撲的，跟大半年前完全變了一個樣。
當初她將方小娟分出去，因為厭惡方小娟，所以她基本不插手小院那邊的事情。
對於方小娟不喜歡大喬這事情她和薛川也是知道的，隻是方小娟當著他們和老二的麵，從來不會打罵孩子。
後來看孩子越來越瘦，問她她就說大喬腸胃不好，吃不了太多的東西，一吃多了就會吐，她也親自問過大喬這孩子，孩子也承認了她媽的話，說自己吃不下。
那幾年薛川身子不太好，她又要照顧丈夫，又要下地乾活，根本顧不來那麼多，加上方小娟沒鬨出特彆過分的事情，她便沒去管了。
現在想來，心裡突然覺得很對不起這個孩子。
以前沒將孩子放在心尖上，便不會覺得心疼，現在卻是絲毫看不得她受一點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