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大奶奶這幾日心情非常不好。
當然了,作為一名寡婦,她的心情自從寡居之後,應該就一直心如死灰形如枯木,一心向佛,不該有什麼打扮的心思:穿不得什麼麼花衣裳,不能戴什麼珠玉的首飾頭麵,要素服一直為丈夫守寡,這心情就不能夠好。雖然不必每天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麵孔,卻也不能夠露出什麼高興欣慰微笑的樣子來,可桂大奶奶不是尋常人,也不會在乎這世俗的一套,雖然在丈夫死的時候放聲嚎啕大哭了一番,看似非常悲傷丈夫去世,傷心到極點,但最後卻是變成了又哭又罵,哭自己的命怎麼這麼苦,罵老天爺眼睛是不是瞎了,又詛咒:“我都還沒享福夠!老天爺就收了這人去了!殺千刀的,在陰曹地府,閻王老爺也饒不了你去!”
這是不少年前的事兒,那時候就算是有什麼心情不佳的,時間一長也就淡了,何況桂大奶奶孀居開始之後搬到了弟弟家住著,這在自己娘家,日子過得可是那一個舒坦呀,雖然桂大奶奶遵循著符合大姑奶奶身份的言談舉止,對著弟弟和弟媳婦,還有自己那些侄女兒們不苟言笑,時常有意無意的擺著大姑奶奶的譜兒,冷冰冰的用冒著寒光的眼珠子掃視著鞍前馬後伺候的兄弟媳婦,這裡挑剔,那裡嫌棄的,可她內心裡頭是說不出來的痛快高興,趁著四下無人歪在炕上偷偷吸水煙的時候,有時候還得意的會哼上一段半段的小曲。
可這幾日是真的心情欠佳了,不是假裝,原本雖然是會用冰冷的眼神挑剔的掃視弟弟一家子,可眼角眉梢都是帶著一種莊重痛快的樣子,可如今全都不見了,特彆是聽到自己弟弟富祥支支吾吾的說了一番話出來,她原本又扁又薄的嘴唇耷拉著下垂,兩邊的皺紋極深這可是極難得的,桂大奶奶孀居之後,每天吃喝不愁,起居定時,身子骨好,也舍得花錢對自己好,臉上的皮膚是保養的極好,等閒時候是看不出法令紋。
可這個時候嘴角的皺紋深深的,好像是石雕的佛像被工匠不小心深深刻了一道皺紋一般,原本因為日子過得不錯,臉上也團團如同麵團一般的桂大奶奶,聽到了自己弟弟這說的話,原本盤膝坐在炕上安定慈祥的樣子一下子就被倒豎的吊梢眉給破壞了,“什麼?你還要銀子?我且告訴你,一錢銀子都沒有了!”
富祥對著自己的姐姐脾氣極好,等閒護軍裡頭愛麵子的老少爺們,若是聽到這話,頓時扭頭就走,不罵你幾句,日後就割袍斷交都算是和氣的了,可富祥這會子來不及生氣,或者他本來就是一個極為和氣的人,聽到自己姐姐這麼說,還是陪著笑微微彎腰,“姐姐,您這說的是什麼話兒呢?弟弟我這借銀子,也不是拿去吃喝嫖賭的嘛,你還不知道弟弟是什麼脾氣,實在是沒法子,”他皺眉哀愁的說道,“大妞躺在床上這快一個月了,吃了好些藥都不頂用,人也不見醒來,前些日子前頭五安堂的馬大夫說如果再不醒過來,隻怕就要用關外的老參吃上個幾須末的才能好。”
桂大奶奶雖然適才說話的時候臉色難看,但到底還是端坐在炕上,保持著長姐的風儀的,聽到借錢好像要人命一般,也還是穩如泰山。
可聽到要吃關外的老參,這炕上就好像是著了火一般,桂大奶奶刷的一下,整個人就直了起來,右手啪的放在了那張有些掉漆的炕桌上,手腕上梅花樣式的銀手釧一下子從寬袖子裡頭掉了出來,“你說什麼?”桂大奶奶臉色驚恐的盯住自己的親弟弟,“你是不是瘋魔了!?”她一隻手支撐著炕桌,一隻手顫抖著指著自己的弟弟,“咱們是什麼人家!你居然說要吃山參?還要關外的老參?大妞是什麼牌位上的人?她有什麼福氣吃關外的老參?就算是須末,她也不配!”桂大奶奶起初是驚恐,這會子是大怒了,“她一個小丫頭片子,配吃老參嗎!”
桂大奶奶這才想到自己的儀態有些問題,於是連忙複又盤膝坐回到了炕上,拿起了茶碗,低著頭喝了一口有些涼了的茶水,想著弟弟總是知道知難而退的,可是桂大奶奶抬起頭來,看到這素日裡頭對著自己個十分恭順的弟弟還是站在地上,“姐姐,這事兒弟弟可是真的沒法子了!隻能是來求您了,好歹也救一救大妞吧!”
桂大奶奶素來輕易不發火的,當然,這是她自己個覺得如此的,可這會子見到自己弟弟窩窩囊囊的,還不服軟不服輸,一味的就想著在自己這裡頭摳出體己銀子來救那個不知道死活的蠢貨大妞,也不想想,這都躺了快一個月了,按照這說書人的說法,“隻怕是三魂七魄都被那些黃大仙狐狸精勾走了拿不回來。”這人那裡還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