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厚重的灰墨色陰雲浮動,遮蓋住了月亮的光芒。沒有光線透入，病房內變得昏暗許多。
走廊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從敞開條縫隙的病房門,隱隱約約傳了進來。
崔允放輕腳步走到房間門口，調整呼吸節奏,仔細傾聽外麵的動靜。
是陸光的聲音，陸光給尹華平打了通電話。
醫院病房外的走廊，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亮著燈。
陸光站在明亮的燈光下麵,不僅沒有感覺到絲毫的安心，反而渾身泛著涼意。
他機警的左右看看,又瞄了眼旁邊病房門上的小窗戶，沒看到人影，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陸光繼續對著手機喊尹華平的名字，喊他過來陪著自己,“華平……華平啊……你過來陪我吧,我這心裡啊，實在太不安了。”
陸光說話的聲音小，尹華平連摁兩下手機側邊按鍵，調高了音量，直接問他,“你剛剛說,崔允怎麼了？”
抱著病例本的護士從陸光身前走過時,手指抵在唇邊,比劃個噤聲的手勢。
陸光點點頭示意了解，用手捂著手機話筒，聲音更小了些,“崔神父他啊，變得有些奇怪。”
出租車穩當當的停靠在路邊，坐在後排的客人把錢遞給尹華平，道聲謝下車。
車門打開，又砰的一聲合上。今晚的收入不錯，尹華平心情很好，“怎麼奇怪了？被鬼附身了還是？”
“那倒沒有，就是……”陸光很確定崔允沒有被鬼附身，他白天用符咒悄悄測試過了。
尹華平哈笑一聲，打趣陸光，“沒有你怕什麼，怕崔神父吃了你？”
陸光急急為自己辯解，但緊接著被尹華平輕鬆的態度感染，也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了些。
說不定隻是眼花看到的錯覺。
他撓撓腦袋，準備掛斷通話，“算了，沒事了，要是真有情況出現，我再聯係你。”
尹華平應的爽快，“行，我在值夜班，下班的時候買粥過去看你們。”
兩分鐘前從麵前走過的護士，巡查完走廊，又走了回來。
陸光對著手機話筒連嗯兩聲，邊囑咐尹華平買鹹粥，邊露出笑臉，再次向看過來的護士輕點下頭，禮貌的打招呼。
掛
斷通話，手機放回口袋。
陸光目送護士的背影遠去時，不經意間視線下移，看到她齊膝斷掉的小腿，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驚慌失措地推開旁邊的病房門跑了進去。
鬼這種東西，無論看多少次，都沒辦法養成習慣。
陸光後背抵著病房門，重重喘了兩大口氣，才稍緩過些神。
房間裡的白熾燈哢噠一聲打開，一道隱含驚訝的熟悉男聲，在房間內響起，低沉詢問，“怎麼了？”
陸光下意識循著聲音看了過去，恰好和崔允的視線對上。
燈光照映下，崔允身上的白色病服，白的好似在發光，配著那張總是麵無表情的英俊臉龐，聖潔的如神降臨。
陸光被自己腦子裡麵突然冒出的念頭驚嚇到，倏地回過了神，露出個稍顯尷尬的笑，“沒，沒事。”
之前在崔允臉上看到的陰鬱表情，果然是個錯覺。
一定是被醫院的陰氣影響到了，陸光為自己的失態找到借口，摸出彆在腰帶裡的紙扇，扇動兩下，驅驅驚嚇出來的汗意，順便扇走身上沾染的鬼氣。
崔允放下手裡的水杯，走到病床旁坐下，沒有多問。
玻璃杯裡麵半滿的水輕輕蕩漾，隨即又恢複至平靜。
陸光見崔允像是喝水喝到一半，被他驚擾到了，稍覺愧疚，主動挑起了話頭，問崔允，“你不睡覺嗎？”
正常情況下，普通的失憶症，不需要長時間的住院觀察。但崔允不同，他是受到了惡魔襲擊導致的，身體沒有異常，唯獨不記得與自己有關的一切。
陸光和負責這件事的老神父認識，打著以防萬一，出現意外可以隨時照應的名頭，過來陪護。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對崔允這麼上心，大概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尹華平的影子，覺得這小孩可憐。
不合時宜的回記起那些糟心的往事，陸光耷拉著肩膀，坐到旁邊的小床上，搖著紙扇歎氣。
聽到歎氣聲，崔允微側過頭，朝他看了一眼，“睡了一覺，現在不困，你要休息嗎。”
或許是當前的氣氛太融洽，陸光搖了搖頭，疑惑不由自主的就吐露了出來。
他看著崔允，試探性的問，“剛才我聽到你在喊誰的名字，是不是記起了什麼？”
桌幾上厚
重的書籍被拿了起來，崔允倚靠著床頭，把書放在腿上翻開，稍顯詫異的反問，“什麼名字？”
陸光合起紙扇，目光落在崔允手裡的書籍上麵，張開嘴巴隻說了個‘就是’，又慢慢合上。
突然間，他怎麼也回記不起來，當時聽到的名字是什麼。
幾息過後，陸光撓撓臉頰，放棄為難自己，誠實的告訴崔允，“我沒聽清楚，就三點的時候，你說的那些話。”
崔允手指輕輕摩挲紙頁邊緣，不冷不淡的給出解釋，“你聽錯了，是在禱告。”
陸光長哦一聲，相信了他的話。崔允是神父，神父不會說謊。
話題中止，隨著兩人的沉默，病房重新變得安靜下來，一時隻能聽見書頁翻動的細碎聲響。
陸光從自己的枕頭下麵也摸出了本書看，一個人看聖經，一個人看佛經，互不乾擾，異常和諧。
崔允本就不是個話多的人，經過幾天的長時間接觸，陸光逐漸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
小半冊經書看完，困意上頭，他抱著書躺倒床上，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昏昏沉沉將要陷入沉睡前，陸光記起某件事情，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對崔允說，“樸日圖被成功超度了。”
昨天傍晚收到的消息，他當時提神飲料喝上了頭，滿腦子都是熬夜等到淩晨三點，偷聽崔允動靜，沒怎麼記在心裡。
陸光話剛說完，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又躺回了床上，調整姿勢麵朝著崔允，甕聲甕氣的說，“我們慶祝一下吧，華平那小子，天天盼著這一天，再喊上薑刑警，好好的慶祝一下。”
“一定要慶祝一下，那個時候，多虧了崔神父你抓住了樸日圖，不然不知道還要有多少無辜的人遇害。”
陸光早在過來醫院的第一天，就把樸日圖的事情告訴了崔允。
他困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在勉強自己動著嘴巴說著話，表達對樸日圖的痛恨，“那麼壞，壞的家夥，超度真的是便宜他了，該下地獄才對。”
陸光鼻子裡麵已經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卻還在頑強的眯著眼睛，等待崔允的答複。
黑色書封上印著幾個燙金的英文花體字，陸光視線飄到上麵，覺得字母太多，不太像聖經。
他正要
看清楚，卻先一步聽到崔允應了聲好，精神瞬間鬆懈下來，直接昏睡了過去。